“我见他手中只有那根枯柴，便将精剑放下，又到山崖上折了根树枝，当下与他交起手来。几招一过，我便暗呼‘糟糕’，若是单论剑法，自是各有所长，但此刻这窄窄的栈桥之上积雪成冰，溜滑无比，站都站不稳，更别提使出什么精妙无比的招式了。
“当下我见他使了招普普通通的‘仙人指路’刺过来，便不假思索地向后掠去，孰料落地之时滑了一下，立足不稳差点摔倒，疾忙一个‘鹞子翻身’跳起，对方手中枯柴已点中我腹下‘气海穴’。
“我自然不服，叫道‘再来’！苦心大师出的每一招皆是寻常之极的庐山剑法，但占尽地利之便，过不多时，我险些滑倒，又被他抢了先机。
“我甚是恼火，索性使出‘千斤坠’，双脚牢牢钉在地上。不过这样一来，腾挪闪跃的余地可就小得多了，他却不受影响，进退自如，身形丝毫无碍。
“忽然‘嘎巴’连响，想是我脚下用力过猛，将栈桥木板给踩裂了，纷纷断开。这下再也不能站人，好在铁索两头分别拴在崖间石柱上，我疾忙跃了上去，他便也跟了上来。
“这铁索上结满冰挂，冻得生硬，又冷又滑，给山风一吹还直晃悠。我提心吊胆地拎着口气，又接了他十几招，脚下冰凌不住被蹬落，倒是不太滑了。
“我脚下一稳，立刻转守为攻，‘刷刷刷’几剑将他逼得不住后退。我憋了大半夜，心想终于能大大施展一番，便有心卖弄，也不管对方是个老头子了。
“不过脚下是不滑了，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随着铁索荡来荡去，有几次穷追猛打，明明就能逼得他撒剑投降，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他忽然腾空而起，自上而下地向我劈来，我便‘举火燎天’去格，谁知他这一招乃是虚的，枯柴在树枝上一搭，蓦地斜身向我肩头撞来，我避之不及，望后一倒，仰面便要掉下去，幸好见机得快，左手一翻抓住了铁索。
“不过这样一来，他在上我在下，登时又处于劣势。这时他只需俯身乱刺乱剁，又或是干脆砍断铁索，我必定坠落万丈深崖，十有八九必死无疑。
“他却将手中柴枝垂下，在我腋下用力一托，我趁机借力翻身跃上对面山崖，这一下无异于鬼门关上走了遭，冷汗直冒。他朗声大笑，只说‘很好、很好’！拉着我的手，复又来到他住的那所破庵。
“许是看出我输得甚为不服，他便说:‘栈桥冰滑，你下盘不稳；铁索当风，上盘又不稳。莫若在这院前平地之上，再来比试一番如何？’说着自去炉下，抽出柄锈迹斑斑的铁剑。
“我求之不得，挥剑又上。仗着精剑之威，此番倒是侥幸赢了。但是经此一役，赢了也不觉光彩，试想若是他在那铁索之上便将我一剑结果了，那又怎样？
“他丢了剑，笑呵呵地望着我，忽然就说了两句话：‘无善无恶，不生不灭！’我一怔，隐约悟到这似乎是武学中的上乘道理，便撤剑向他请教。
“他便问我说：‘少侠的剑术其实早已不在老衲之下，但前两场为何会输呢？’这个我当然心知肚明，全赖这冰天雪地之故。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又说：‘上面不稳、下面不稳，其实乃是你的心不稳。’
“原本一般人练剑，首推武功招式，其次便是内力，苦心大师却说‘心法才是根本’。‘心随境转，一旦乱了，便会顾此失彼，被周遭环境所累。比如方才你在那栈桥之上，心中先想的便是千万要站稳了别摔倒，因为剑谱拳谚里都说：‘手是两扇门，全靠腿撑人’，下盘不可不牢。但这一分神，功力自然减了许多。’
“‘武功练到大境界之人，须先学会‘制心’。人与天地万物都在无穷之中，道理不用别寻另索，其实就在自己心中。不过人难免受到外物的蒙蔽﹐一旦受了蒙蔽，心就不灵、理就不明。制心之道，意谓圣人之道先天地固存于心，不必外求，所以即心即道。天下无性外之理，更无性外之物，尽存乎一心也。’
“苦心大师管这叫‘破冰心法’。‘冰’是指心中之贼，有贼作乱，则心乱心动心不安。一切天理都在未发之中，不可以善恶分，故无善无恶；心中了然无物，无有意念，消除一切生灭变迁，故尔不生不灭。也就是说，欲达武学之无上境界，须得破除心中妄念，方能随心所欲，证得正果。”
“我那时年轻，这通话听得似懂非懂，似是而非，只晓得他乃有道高僧，特意前来将我点化。这一席话，够后来我足足琢磨了好几年。
“临走之时他忽然问：‘记得那年武林大会，你遇上的那个道长么？’我当然记得，就是那人见我锋芒太露，坐着与我比试了一场，临走还劝我‘得饶人处且饶人’。
“苦心大师说那道长‘无门无派，逍遥自在，自号‘开元子’，却与老衲甚是交好，也识得雪山老人。前几个月他来到庐山，顺便提到了萧少侠，赞不绝口，说什么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堪称武林千百年来空前绝后之奇才’，令我惭愧极了。
“开元子又说，他有心想收我为徒，但自认武功修为不在我之上，不堪为师；然而若与我结为兄弟呢，自个年纪又未免忒大了些，都是土埋脖子的人了，哈哈哈哈。
“我一听之下，只觉这老道长好生有趣，甚对我的脾气，不觉莞尔，心想若是有朝一日再见到他，必定要恭恭敬敬地好生讨教一番。”
萧恩时一气说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