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百里浪突然起了一股冲动,脱口接上来道:“娘,爹还说过杨凌是个知书达理的后生,说人家以礼求教,我们就该以礼待之,并且夸奖杨凌虚怀若谷,不愧是周颠的衣钵传人。儿子在败了头一阵以后,爹还训勉儿子要以此自惕,低厉奋发,苦学不倦,将来才有功成名就的日子。打根本上说,爹对杨凌最初的印象应是很不错的……”
百里老夫人冷冷的道:“后来怎么就变了?”
百里浪鼓起勇气道:“怕是我们百里家连遭挫败,传扬出去有损爹的威誉……”
百里老夫人火辣的道:“便为了这点虚名之累,就打算杀人灭口?”
百里浪不敢再说,垂手退后两步:“娘亲明鉴。”
这时,百里慕神情古怪的瞪视着自己的儿子,不是愤怒,不是怨恨,亦不是颜面受损后的那种羞恼。他怔怔的望着百里浪,眸心眼底,似乎有许多颖悟,许多感触,许多他以前不很了解而现在却豁然贯通的意念。于是,他深深长叹一声,收回了目光。
百里浪连忙冲着老父“扑通”跪下,以额碰地:“爹,爹,孩儿不是有意触犯你老人家,更不敢与爹背道而行,只是……只是孩儿有话存心,如梗在喉,不得不说,不得不据实而陈啊……”
一侧的沈浪破口大骂:“不孝的东西,姨父算是白疼你几十年,你竟敢如此忤逆于姨父,也不怕天打雷劈?真正吃里扒外,数典忘祖!”
忽然,百里慕暴叱如雷:“浪儿住口!”
就在沈浪一愕的光景,百里慕已大步向前,一把将百里浪扯起,面对面的正视自己的儿子。百里浪愧赦的不敢抬头,百里慕却扶着他的双肩,流露出少见的慈父情怀。有些伤感,又竟恁般的和蔼宽慰:“浪儿,不必难过,也不必自责,为父了解你,自小你就是这样,仁厚、明理,富有正义感,但凡认为不平之事,你从不苟且徇私,默而以息,你总要说,总要求个曲直。爹知道你要分辩的只是是非,不是要悖逆亲情。浪儿,今天你的做法没有错,或者时机不算拿捏得很好,你的本心本意却已经表露,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浪儿,但为父亦非狠毒,你娘说得对,虚名所累,要看得开它,谈何容易?爹的行径虽然略嫌自私,亦是为了百里家名声打算,想你多少体谅为父苦衷一二吧?”
百里浪双眼发红,语声哽咽:“爹,爹啊……”
百里老夫人吁了口气,大声道:“老头子,算你见机得快,心眼儿尚还活络,不曾硬朝牛角尖里钻,否则真要害死人啦,这档子事,就此拉倒吧?”
百里慕沉重的道:“立超兄弟,请你谅解,妻儿所见,亦非无理,我们兄弟就多少委屈点吧。”
王立超面无表情的道:“全凭大哥做主便是。”
这时,百里老夫人又对杨凌道:“我们这样子做个交待,你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杨凌抱拳当胸,形色谨敬:“多蒙老夫人仗义执言,百里公子体恤宽谅,得免一劫,在下感激不尽,永志于心。”
百里老夫人淡淡的道:“你也不用客气,是非原就不能蒙混,有此结局,相信你亦应该满意了。杨凌,恕我们不留大驾,尚请自便。”
欠了欠身,杨凌道:“就此告辞,再谢老夫人周全。”
直起身来,他的视线与廊阶上的欧阳芳菲相触,欧阳芳菲的目光中有一股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娇嗔味。同时,好像在给他传递一种信号,一种他自认可以领悟的信号。
等到出了百里家的大门,杨凌才算放下心头那块大石。一路上没有人拦阻他,也没有再生任何伎节,就这么安稳的走了出来,送他出门的,还是原先那个仆人,以及百里家上下无数双神色错杂的眼睛。
当然,在之后的一段的反应里,百里府上诸人的态度未免有些冷漠生涩,但杨凌却不以为怪,在把人家一个大好宅第扰乱成这等模样,又历经动武流血之后,再有涵养的居所人家亦无从故示亲切友善起。能不恶言相向,怒目以对,业已算是上上大吉啦。
走下门前的台阶,杨凌不由略显犹豫,刚才欧阳芳菲那一瞥里,她明是有所暗示,他认为这暗示乃是要他稍候见面之意,但在哪儿稍候见面呢?总不能就在百里家门前,亦不会在街巷之间。
四处张望,他干脆来到对面一户人家的院墙折转处,倚在壁角端静候玉人驾临。
这片刻的时间里,他的心情很宁静,宁静得脑海中只是一片空白。并没有等候多久,杨凌尚未看到欧阳芳菲,却先闻到那股子淡雅又纯净的芬芳。馨香一阵,欧阳芳菲才气吁吁的转了过来,正在满脸焦急的引颈探寻。
杨凌赶紧直起腰身,冲着人家美娇娘咧嘴一笑,又想拱手又待作揖,忙乱中却只双手舞动,竟像做势欲推的功架,倒是吓了欧阳芳菲一跳。
待弄清杨凌的意思,欧阳芳菲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她走过来一把拉住杨凌的左腕,低促的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杨凌唯唯诺诺,随在欧阳芳菲后面亦步亦趋,没有三转两转,来到一处围墙坍塌,满眼荒芜的废园边,也不知是哪年哪月,什么人家弃置的宝居,瞧那花亭水榭,假山残颓不堪,却仍留有当年巧雅华丽的痕迹。只是如今人去楼空,竟变得恁般被凄然。难得欧阳芳菲怎么会找到这么一处所在,却确实是适宜说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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