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历二月,中原的柳枝已经绿了,但这里风依旧是冷的,游走在旷辽的土地上发出野兽般的蓄势待发的低吼,平沙日未没,水寒风似刀,大概就是这样吧。
小二看看外头昏黄的天色收起了酒旗,心说今儿是没可能有生意了,刚要挂上门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店家,等等。”
小二一看是个枯瘦的老头子,佝偻着腰岌岌可危地立在风里,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刮走,慌忙说道:“快进来,您来的可是时候,再晚一步沙暴就来了,到那时即便是您喊下天来,咱也不能给您开门了。”
那老头嘿地一笑,道声谢,见那小二又要关门,忙说道:“你再等等,我怕还有人来。”
“老爷子,这可等不得,沙暴来了咱们就都完了。”
“这不是还没有来吗,你现在关门若还有人来是开还是不开?”
“自然就不开了。”那小二干脆地答道。
“你若不开门,那便是见死不救,是要遭报应的。”老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那小二听他这样说,不悦道:“老爷子你这么说就不地道了,咱让你进来避风可是好心,你却这样咒咱。既然你这么说,咱若为了那个要来的人留门而死了,岂不是他害了咱,岂不是他也要遭报应,可他毕竟又不知道咱是为他而死,岂不委屈,索性一人做事一人当,这罪名还是咱自己担着吧。”说着又待把门关起来,他推了一下,没关上,又推,还是没关上,正在纳闷,门却自己开了,小二刚一抬头,顿时吓得跌在地上,大叫道:“要死了!阎王收小鬼来了!”
门外站着一个男子,巨大的斗笠下只露出高耸的鼻梁,他抬脚迈进门,摘下斗笠露出浓密的眉毛和深深的眼窝,他的眉头有一道指甲长短的疤,黑唬着脸,的确有些吓人,来人看了那小二一眼,原本紧皱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眉间的疤痕也更加突兀。
那老头看见来人却笑了,对那小二说道:“阎王爷真收小鬼,也不收你这样的胆小鬼。”
那人却对老头说:“你怎么在这?”
那老头道:“我若说等你只怕你不信,你就当是巧合吧,来来来,既然遇上了,索性喝一杯。”
小二用尽力气关上门,沙暴已经在门外了,一遍又一遍试探着闯进来,发出不甘的嘶吼。
“感情您二位认识,我还以为这位大哥是沙盗呢,原来是误会。”小二想那老头是善人,那么他的朋友自然也是善人,可他一点也没发觉,其实他也不过是第一次与那老头见面,怎么知道那老头就是善人呢,可他偏偏就选择了信任他。
老头喝口酒又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风声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小洛,认识这么久了,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
“有。”那个叫小洛的男人说道,“但你不告诉我。”
“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会告诉你?”
“我问过,你没说。”小洛头也不抬地答道。
“那你可以再问一次,说不定我就告诉你了。”
小洛微微皱眉,吞下一口酒,问道:“为什么你总能找到我?”
“我没有刻意去找过你。”
“那你为什么总能这么巧遇到我?”
“嘿嘿,”老头笑道,“那是缘法。我遇见你是缘法,救你是缘法,请你喝酒是缘法,你请我也是缘法。”
洛无翼又吞下一口酒,说道:“要说救我,我一直想不通那一次你是怎么救我的?”
“那次啊,”老头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就是把你捡回来。”
“不是,我是说我受了很重的伤,当时有又没大夫。”
“哦,这个嘛,”老头更加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道,“那是菩萨救了你。”
小洛愣了愣,叹口气又吞了一口酒,不说话了。
“你怎么不问了?”
“不问了。”他有点儿不高兴,闷声道。
“那我也有个问题想问问你。”老头说道。
“你说。”
“如果让你选,做杀一万个人的大英雄和做救一万个人的大恶人,你选哪一个?”
“我不选,我就做我的刀客。”
“哼,没出息。”老头轻蔑地说道。
“你呢,你怎么选?”
“嗯……我么,”老头捻了捻胡子说道,“老头就是老头,老头已经这把年纪,到死也就是个死老头。”
“我又有一个问题。”
“你说。”老头点点头示意道。
“你是什么人?”
这回老头愣了愣,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半晌却反问道:“你猜?”
“你是和尚?”
老头又愣了愣,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开口道:“我不是。偏要说的话,我就是个独人。我是什么人有什么要紧,不过是一个说法,我说我是谁,你说我是谁,我说我是谁我便是谁么?又或你说我是谁我便是谁。如果我和你都不知道我是谁,那谁又知道我是谁。等我死了变成一撮灰,我是谁对我对你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我是谁对你我都没有意义,那对天下的人便都没有意义了。”
小洛又艰涩地吞下一口酒,说道:“你就是个和尚。”
那老头却笑问道:“你见过我这种和尚?”
小洛想了想老实答道:“没有。”
“那我便不是。”老头说完又闭上眼,专注的听着外头的风声,忽然他猛地睁眼道:“风停了,我走了。”
“哎,酒钱还没付呢。”
“嘿嘿,”老头又一笑,说道,“老头是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