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两年过去了。最后看了一眼粼粼波光的湖面,林应远转身而去,青牛背上负着一个简单的包袱。
“竹洞河水清凌凌,一直流流到桃花溪哟喂。桃花溪水香又甜——”
渔舟上的老艄翁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扯着嗓子吼着儿时的歌谣。林应远缓步走在静谧的小路上,余辉洒落在他的脚下,把他送向远方。与父母约定的日子,就要到来了。他不敢走的太快,也不能走得太慢,默默的盘算着将要面对的一切。
记得那时,村边的小桥落满了飞絮,两岸的杨柳低垂的头。松清老头,还有马大爷都来了。把一个少年放养在山野当中,多少与这两老头有关,他们一个学富五车,一个走南闯北掌故满腹,都是张口即来的有学识的人。村里人敬着他们,相信他们,以为他们的代表着道理。可是,也只有林应远一个人有这样的遭遇。
林胜白是个粗武之人,他不相信自己的一切与学识毫无关联,恰恰相反,最大的缺憾正是学问的深薄。不能让自己孩子走上老路,更何况对松清老头那口棺材里的典籍有想法绝不只有他一人。林应远的今天,是为那一口棺材付出的代价,不过非常划算。
要知道这世上只有死了的人,绝没有死了的学问。棺材也不是仅仅用来装死人的,死人终究与其一起腐朽,但棺材里的学问绝不会消失。
林胜白很清楚苦难的过程,也明白苦难的结果,却从没有想到过苦难还可以衍化为绝望。大考的日子就要到来了,他早早为林应远递了帖子报了名。
县里的张秀才非常的敬仰松清老头,由松清老头周旋。十八年了,昔日的决定会不会有好的结果谁也不知道,信也不敢肯定,只能寄希望马大爷的神相了。
还是那座桥头,两个老头充满自信的伫立着遥望远方。天是看不进很深的,水也如此,唯有人可以简单的加以衡量。无论过去,还是将来只要他还知道故里,那就逃不脱算计的厉害。马大爷间或的用指头梳理着那部己经发白的胡须,得意的摇晃着脑袋,倒是一付名与实称的架式。
“阿远回来了,回来了!松清你那棺材本总算是可以见底了。五十啊!你老小子终于可以解脱了。”
松清一生唯独痴书,未曾婚娶。那些书耗尽了他平生的气力。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没有读完自己所有的书,尤其是那棺材里的书。他一个人生活在一间麻杆搭成的茅屋里,除了简单的生活生产用具,便是灶膛草堆的那些地乌龟与之作伴。
林应远小的时候喜欢上他家里玩,找地乌龟无疑是最令小孩兴奋的事了。潮湿的地加上腐烂的草木渣,掀开上面的草把就能捉到一只只小小的地乌龟。那口棺材是支在木架上的,放在向阳的角落。有一次,小应远推开了一丝缝隙,惊奇发现那里没有什么好玩的小动物,尽是一册册摆发整齐的书籍。
松清老头非常生气,倒也无可奈何。不过,这件事令他起意考虑那些棺材本将来如何处理的大问题,林应远不经意间换来了十八年的别样历程。
离家的脚步近了,林应远终于放开了步子,朝桥头那群等候的人奔去。思念是时间的概念,与距离无关。十八年,桥头的杨柳似乎弯下了腰。
“阿远——”林胜白再也把持不住压抑已久的情感,从众人中率先迎将出来。
林应远叫了声“爹”,便移开了视线,他不知接下来说些什么。父子彼此打量着对方,都希望从某个细节看出点什么东西来。林胜白很快回过神来,解下应远的包袱,转身带着他一起跨越那座小桥。
小桥的两边堆满别离的故事,林家父子也是一样。不过三尺的横跨却流淌着多少如水的岁月,这一刻无疑是幸福的,无论是观者,还是亲历者。
林应远的母亲在家张罗着饭菜,没有在人群中出现。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样想的,也没有人愿意了解她是怎么想来着。自己的儿子今天回家,虽不是衣锦还乡,也算是久别重逢,她还要把思念的再拉长那么一点。
清松老头和马大爷走在前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林应远。很快,人都散去了。到自家小院的时候,也就只剩林家父子了。
母亲没有多余的话,只有合着泪的微笑。看着儿子结实了,长大了,一个劲儿的往餐桌边上拉。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还有林应远最喜欢炖鱼汤。
林氏年青时水性极好,常常下水捉虾摸鱼给家里改善伙食。年成差的时候,变着法的做鱼便成了考较她本领的重点。汤,最有卖相和气场,应远更是忠实的支持者。一道鱼汤,简简单单清清白白,却成就了她母子俩特殊的依赖。
坐在小院当着,再把目光投向远方的时候,林应远已经忘记了来时的路。月光如水,照见的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而是此刻的恬静和温柔。
村西头的小纯已经嫁到镇外边的村庄里去了,小钎娶了村东头的小成,年前还添了人。——算不是物是人非,但自有历史在前进。不管你付了多少代价,都是应当的,因为没有谁逃得过的自己影子。影子不是从来就要有的,有的只不过是人们觉得应该有些什么。
马大爷多了一段故事的底本,松清老头又收藏了几册书,都喜不自胜。晚宴浓烈的气氛丝毫不比平时哪家元庆嫁娶差,只不过林应远自始至终都不主角。太久的沉默,并没什么值得拿出唠叨的话资,难道去告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