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江西风,暑意渐消。
吴歌把母亲、妹妹几名跟随的家眷仆人送至城门外。
母亲要离开岩城搬回扬城的事还是陆煜告诉吴歌的。吴歌微微讶异,怎么母亲突然想回扬城了,她不想再守着父亲守了几十年的地方么,她不会舍不得生活了十几年的吴府么。
吴歌十分不舍,却也暗暗庆幸。她知道在江南,母亲和妹妹能远离纷乱,她们会被江南的细雨养润得更好。
江南是母亲的故乡。几个月前到江南的第一天,吴歌就已深深爱上那个地方。那里连风都是黏黏腻腻的,吹得人晃神。似乎所有狂澜都会被细细肢解成丝丝的雨,所有嘶吼都会幻化成温柔缠绵的风,缠绕住人们所有的思绪。
吴歌听母亲说,父亲是出游之时在扬城遇见了母亲。扬城的景甚至比吴都还要美上几分。红红绿绿的夜舞欢歌,幽深的街巷和飘渺的烟雨,都是易让来人生无尽柔肠的景致。一见倾心,便是一段fēng_liú佳话。不久后母亲便跟着父亲嫁去了岩城。
此次母亲要带着妹妹离开岩城的家,回她的故乡扬城。
临走前,母亲十分反常地拉着吴歌说了好大一段话。
“阿娘知道,从阿歌生下来,就是奶娘带着,娘很少带着你玩,教你读书写字。只是偶尔在你床边哼哼娘年轻时喜欢哼的江南小调。”
吴歌对母亲投去一个安慰的笑:“就是因为阿娘,阿歌才这么喜欢唱歌啊。”
“娘对你的确太过冷淡。那时会那样也是有原因的。只是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悔。阿歌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啊。”
吴歌有点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也不好问,便轻轻抱了抱母亲。
“娘知道阿歌心里跟娘也不亲近,回家两次跟阿娘说的最多的也是询问有关你父亲遇害和圣上遇害的事。其实这都是阿娘一手造成的。”
吴歌心里顿时充满愧疚。的确,每次回家都拉着母亲问这问那,却从不聊起其他的话题。不过其他的话题,吴歌也着实不知从何聊起。从小与母亲就隔着那一层薄纱般的距离。
在吴歌心里,奶娘甚至都要比母亲亲近。可她从未想过阿娘是故意与自己保持半分生分半分疏离。
她想问,却觉得心里闷闷的问不出。
而母亲似是看出了吴歌眉眼中暗藏的纠结,笑了笑:“有些往事,过了太久了,就让它翻过去吧。”
城门外,郦水边,西风呼啸。漫漫的黄沙似是在遥远的天边翻滚。
很好,吴歌的亲人们就要离开这风沙漫天的地方,去一个静止的初秋里。那里红叶遍地,残花飘摇,日渐光秃的树枝看起来也姿态万分。
吴歌觉得很宽心,至少,她的家人们能不受牵连。
临行前,怀里,说姐姐姐姐,有时间就要去看我哦。
吴歌摸着妹妹的头说好啊,下回见着阿蕊,姐姐要看到一个已经长大了的能干的小姑娘。
阿蕊一定会变成姐姐一样漂亮能干的姑娘。
吴歌疼惜地在妹妹脸上亲了一口,便把妹妹抱上了马车。
母亲犹豫地看着吴歌,半晌开口:“如果你想远离这些纷争,跟阿娘一起去扬城吧。你是本该拥有幸福生活的好孩子,你没必要为了那些野心之徒的角逐牺牲你自己的生活。若是你愿意,你可以抛下一切,在遥远的南方过安宁的生活。”
吴歌记起自己的确想过一直生活在吴都。扬城是比吴都还要美的地方,若是真能在那里生活,的确是美事。但她不能走,也许命中注定,她属于这片北方的土地,她属于杀机四伏暗潮涌动的岩城,她属于会黄沙漫天北风呼啸的中原。
吴歌笑着摇摇头:“阿娘,我不去,父仇未报,国家尚处于安危之中,我离不开。”
“好……好,阿娘也猜到了,只是别太委屈了自己,阿歌。”
话罢,吴歌的母亲拿出一只匣子,匣子上上了一把黑纹铁锁。
“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我本想带着它回扬城,可它终究是属于你的东西。”吴歌的母亲说,“匣子的钥匙在息云寺里。你若是哪一天准备好了,便把它打开吧。”
吴歌一惊,父亲留下的东西,怎么母亲现在才给自己。而且,准备好了,是准备什么?
吴歌疑惑地看向母亲,母亲却微笑着放下车帘,似是不想再解释什么。
“保重。”
吴歌只得按下疑问,回道一声,“保重。”
与君一别,意寥寥。
母亲走后,吴歌回吴府最后收拾了一番。
满院的花花草草平时都是爱这些的母亲打理,也不知母亲这一走,过多久这里会成为一片荒园。这是她长大的地方。
她把每个角角落落都看了个仔细,想回忆母亲在这里的点点滴滴,她努力回忆母亲弯着腰折下花枝的样子,回忆母亲坐在亭子里绣着白云的样子,却突然想起了奶娘。
她想起奶娘抱着她看雁群飞回,想起奶娘举起她让她折杏花。
她想起每年除夕,奶娘都会抱着她看仆人们给一个一个房间挂上大红灯笼。奶娘会每夜讲故事哄她入睡。每逢到了春天,奶娘便牵着她去郊外看开放的野花,听啾啾的鸟叫。好几次她偷偷跑出去家和陆煜公孙晟玩,都是奶娘替她打的掩护。
她甚至想起有一次自己在外面玩的时候被西街一些大个子小男孩骗到小巷,小男孩们正要欺负哭着的她,奶娘突然出现了。奶娘赶走了那些男孩子把吴歌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