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褪尽,瘦马孤车。历尽艰辛,苏景一行终于行出青山道口。入目只见苍茫原野,车马置于密林内,官道于此突兀隔绝,半点裸露的黄土狼藉,丈余外正是个断崖。
只在隐蔽侧才有个蜿蜒的小路延伸而下,此地位置高耸,俯瞰而去可见穷目之极,七爷横刀立马,盘桓看着轮廓清晰的浮梁城,抿嘴不言。
守城号角隐隐可闻,陈选精神抖擞,虽然昨夜始终未眠,更逢遭如此,不过却无半点倦怠,轻掀开青布棉帘。劲风渐缓,平缓的视线尽头,蛰伏着一块阴影。
缓坡上植被稀疏,许是时间过长。路面雪层日晒有些晶化,炫目耀眼。昂首间高天澄澈,不见青云。深深呼吸,冷意似直入肺腑,盯着张七的背影。
环顾日夜期盼之故土,陈选走下马车。看样子七爷兴致大好。昔时不苟言笑的汉子此时却隐约哼着边塞老腔儿,就算是车马也似轻捷了些。
凛冽的寒风过际,依旧蕴积着冬日的寂寥。陈选手持竹节,须发皆动,一身破旧的皮袍猎猎,浑浊视线内,渐渐模糊,踏归故土别样心酸。
指尖顶着袖袍衣角在脸上抹了两把,纵声吟道:“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是丁年。幸有余庆归社稷,云消雁月断胡天!”
七爷虽是个莽汉,却不糊涂。听其所言,颇有豪壮,当即笑道:“大人孤忠半生,百年难见,而今自可重整衣冠,手持节杖礼拜君上了。封侯拜相自无多言。”
相守四人都知其身份不简,陈选微笑着,语气似较平日都舒缓了些许道:“忠君之事本是应该,岂为求取荣华。”环顾四下,茫茫天地,处处都恍若显着温馨。
直盘桓了半刻,这才上路。裹着薄铁的木质车轮碾在冷硬的路上,苏景浑身酸痛的坐在颠簸的车厢里,目光自窗边的缝隙向外望去,呆怔的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行至愈近,他就愈发迷茫,不过终究只能散作叹息。马渴思饮长江水,人到难处想宾朋。只是苏景独行于这个陌生的时空,无亲无故又能如何?
这般想着,窗子缝隙中浮梁城上的旌旗已经清晰可见。不知为何,苏景倏忽平静了许多,压抑许久的心性也似顷刻迸发出来,生存在那个恍若昨日的时代。
生活的琐碎早已无情地将他打磨的和光同尘,放弃梦想。活着是为了什么,他不知道。如今经历生死,置身于此,正是崭新开始时,人不能总活得这么窝囊吧?
纵横睥睨的豪气顿时自胸中迸射而出,生逢此时定要叫这天地轮转捏在手中,不仅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更为不负这数百年的积累和见识。
自此后,某行事,不辨是非,无论对错,只从本心!
在苏景的记忆中,似乎没有浮梁这个地界,至于这里的信息也只知道个大概。浮梁城虽不大,却是进犯大同的要冲之地,因此始终是大乾驻扎重兵的军事重镇。
距大同镇约二百里,是西北四镇中的连接点,也是口外通往关内的必经之路,土地贫瘠,辖境内有两条河流支脉流经,贸易频繁,算得上是人烟聚集之所。
这座塞上雄城,是连接内外的通道所在,但真正发展起来前后也不过三十年左右的光景。随着英宗北狩以及香教叛乱,原本开放的互市关的关,毁的毁,还起作用的已无多少。
即便是叛乱平定,朝廷也许久无重开的趋势。因此,浮梁城位置所属的重要性就迅速凸显出来了,历经多年发展,如今的浮梁已经成为沟通关外和八百里秦川的首选之地。
口外的皮货牲口,宝石香料,以及大乾的茶铁,食盐,布匹丝绸各项买卖在这里都有交汇,其中甚至不乏高眉深目的色目人叫号着粗劣的货品。车厢上的镖号起了作用,看来闯荡多年的七爷在这儿着实有些名头,即便戍守的靖边军也未阻拦。
苏景呆在车厢里,小媳妇似的大气儿也不敢出,只掀起窗边缝隙向外瞧去。入目房屋错落参差,街道两侧商铺林立。摊位交杂,看上去颇为纷乱。
原以为只有大同镇以及宣德这些地方,才是真正的城市。不过即便浮梁位处边地,无论是规模还是其他各方面,都令他有些出乎预料。
当铺、票号、油坊、茶肆酒楼,**赌场应有尽有。西北往来的咽喉之地,商业发达,交通便利,故此也算是极为繁华了,马车前边正是个翘脚牌楼。
西四牌楼街与往常一样儿,两侧伸出来的灰布招牌给寒风冻了一夜,看上去硬邦邦的恍若一张张丑脸。平整的青石路上,不时有一队队车马行过,裹着薄铁的车轮咯吱作响。
穿得鼓鼓囊囊地色目人,腰里别着的刀样式怪异,行人穿着黑面的皮袍,冬日里天寒地冻的,存于此处狗皮毡帽是少不了的,环绕耳际处正是五花八门的叫卖声,腔调婉转。
这时候可没什么广告,要想刨食全凭一副肉嗓子,没个三俩手艺还真干不了这个。细细听闻,端有几分模样。
俗话说京师里:九腔十八调,棕绳翘扁担。估计也不过如此,苏景听得如痴如醉。古时此景,当真颇有几分韵味,身边正有个挑着挑子人,弯腰走过。
边走边唱:“罗祖爷道德高,七月十三得宝刀,僧剃前道剃后,回汉两教剃左右,剃完头扫扫眉,然后再打五花锤…”后边却是听不清了。
舔了舔唇角,苏景打量着左右,看什么都好奇,视线轻扫,在车前不远,围着一群人。细看才知原来是几个说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