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感冒了,周六上午我让她躺下歇着,自己捯饬了点简单的饭菜,招呼着贺书奇。
林小姐颇有些顾影自怜的意思,我也不能太没有样子,问她要不要喝热水,吃过药了没有,要不要熬粥,如此这般。
林小姐连连低声责备贺书奇:“你看看你姐姐!能像你姐姐那么懂事就好了!你啊,一年到头没个定心的。”一个多月前林小姐指着我的脸骂的事情她好像早就不记得了,而我是不会忘的。林小姐总骂我是个记仇的人。
可是我要配合林小姐,做出一副贤良淑女,体贴女儿心的样子,况且晚上琳达还要来,咱们不能伤了和气。
我给林小姐盖了盖被子,她一副满意温顺的样子蜷在被窝里,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我胃里自然是有不适感,那种异样的感觉恍惚回到了半年前,母亲节林小姐搂住我的背,连连道:女儿窝心。
我真是虚伪。
晚上林芳菲一过来,林小姐当然是爬起来做饭了。
琳达见到贺书奇特别高兴,“弟弟”、“弟弟”地叫个不停,我正思忖着何时把梁子皓回国,而且就和我一个班,坐我正后方的事情告诉她。
“弟弟,最近学习怎么样呀?”琳达表现得颇为殷勤贴心,我感到我这个姐姐受到的偏爱一下子分量不足了。
“还行吧。反正当然没有猪头好咯。”贺书奇这混小子居然还是一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模样,在琳达面前这么叫我,直叫淑女姐姐颜面扫地。我对琳达诉苦,这小子没规没距,琳达便对贺书奇好言相劝了几句。
“欸,弟弟,上次我还叫姐姐把披萨带回来给你吃,好吃吧!你再这么不讲规矩,下次就没披萨吃了啦。”我突然感到脑门中了一枪,头顶一片嗡嗡声。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贺书奇这个缺心眼,不经人提醒原本是不会想起来的。
“噢——还提披萨呢!一提披萨我就来气!这猪头啊,硬要跟我抢,一块都不留给我!一块都不剩!这猪头也太自私了。”我的天,贺书奇语气里倒没有生气的意思,一番嬉皮笑脸的无心,可是字字像细针一样,快准狠地猛扎要点。我一副矜矜作态的样子僵在那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终于面部抽搐,回了个僵硬尴尬的笑给琳达。一时语气嗫嚅,不知如何回应,嗔怪了几句贺书奇,可他口中的事实确凿,愈显得我的言辞无力和欲盖弥彰。
琳达在房间里看着凳子上的我,和在床上玩琳达的旧套娃的贺书奇,只沉默了两秒钟,她丝毫没有大惊小怪,而是淡淡的,迅速转移了话题,对我俩依旧是和气有礼的样子,仿佛我还是那个她相敬三分的乖姐姐。
我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虚得慌。
这贤良淑女的姿态并不是我做出来的,最初是由林芳菲和琳达硬套到我头上,潜移默化间我也便有了惯性,在琳达面前不得已这样惺惺作态。而面具一被揭下,一时间自己竟无处藏身,滑稽可笑。
琳达是很大度的,她这淡淡的神态我已经见过一次。在丽江的时候我看到她的一个瓶子标着香奈儿logo,并不知是什么,林小姐也有几次从琳达家中拿回这样的瓶罐。我一时想起我的同学们提及这些国际大牌时的夸张语气,觉得莫名得意,忘了征求琳达允许便动了她的瓶子,把白色液体抹在脸上。正在酒店卫生间的镜子前挤眉弄眼,却被她撞到了。
我一时惊慌失措,勉强为自己搪塞开脱了几句。琳达也是没有说什么,还语气和软地和我搭讪了几句,末了收起瓶子,淡淡地说,姐姐,以后我的瓶子你都可以用,不过最好先跟我说一下。
如今想来,琳达的家教实则还是很好的,而她除了有时对林芳菲厉色相向,偶尔在心境差的时候对我和林小姐不搭理过几次,大部分时间其实极为恭敬知礼。她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养尊处优、平常心的缺失也并不能掩盖这些事实。
她从没有因为我受的是她们家的恩泽而对我无礼过,甚至有些恭敬,对于我偶然间的不知分寸看在眼里也从不动声色,也许她对我的隔岸观火,与我对她的幸灾乐祸是一样的。然而我们的对手戏里,我演的是贫寒淑女,她演的是娇小姐,毕竟我突然漏出的马脚,也太出戏了一点。
我太看低自己表妹的心思了。我总在心里笑话她失衡的世界观,她像个玻璃人,隔着罩子接触这个世界。林芳菲对她的保护太过度,对她的摧残也太过度。让她失去了平常人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公交车都没怎么坐过;又在她身上任性地发挥自己这个母亲的霸道专横。
我使用精神胜利法,以为琳达不通人情世故,实则更通透的却是她。她在富丽堂皇的温柔乡偶尔露出的破绽里,早就看清人性的幽微复杂,甚至世态炎凉。她淡淡地转移了话题,之后再待我如初,依旧分享女生的小心思和秘密,似乎不存芥蒂。她当然是懂得的,人都有污点,这个世界不是纯粹的。而我却是个黑白分明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甚至对于自己的窘迫也感到十分不解:我是如何让自己落入这般境地?
不,是贺书奇平时顽劣过度,我待他如此本是应该。可是,为什么我在琳达面前感到那么羞愧?
是我在她面前伪装过度?
不,不,罢了,我想不清楚,以后便不要待贺书奇如此便是,我得做一个善良的人。
第二天我让林小姐不要准备我的午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