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铁穹顶,山石乱藤,青苔掩覆的辋川别墅内,窗花剪纸,礼箱冲塞,水晶玻璃球中瑞雪纷飞。琥珀壁板镶嵌的老夫少妻油画下,潘姨素颜倦容,身着鞠衣袄裙,粉指无力的在鸿雁纹金匜中,划弄几下。胡桃木长桌边,空对“万寿无疆”盘盏上如画的珍馐佳肴,银箸链坠,潘姨挥手唤人,将瑛子独留。
“冬酿酒,油氽紧酵摆这,其他都撤了,拿去吃吧。你们回房去。”无力摆手,萧瑟起语“跳龙门,松鼠鳜鱼,长安宴球一同留下。”众人诺诺,撤盘散去。
扬展大明日月旗,洒酒遥祭,腿脚颤抖,拉着瑛子三跪九叩后回坐。
“瑛子,每到除夕,吾母女才可相认,外人面前逢场作戏,道是姑侄,祖宗父母丈夫具不能祭拜。汝可知外祖父参与变法功败垂成,赐死割喉取骨后,娘连夜出逃,身无分文,流落山塘街头,正当除夕,年夜饭为何物?”黑犀角杯摇晃金箔清酒,些许熏醉。
“一瓶被食客丢在酒馆门口的冬酿,一碟门口祭灶王爷的油氽紧酵。叫花子都在酒馆吃香喝辣,娘却吃狗都不食的冷酒剩菜。酒醉叫花还欲凌辱,想喝花酒。”猛然摔杯,痛涕拍案,“娘走投无路,走投无路。”
眼燃熊火,悲懑昂指,“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气绝伏倒。
“母亲。”瑛子置下东瀛豆青梅纹鹤壶,抱紧潘姨。
“穷乡僻壤,荒山野岭,好过那花街柳巷,秦淮南岸,八大胡同。娘转头来,不过是可有可无之玩物罢了。”抬目咬唇,恢复颜色,将寒光毕露的鱼肠剑从鳜鱼口破挑。
瑛子帮夹油氽紧酵,被潘姨横挡。“瑛子,替娘饿这一夜,宁可饿死,亦不可重蹈覆辙。牢记之。”瑛子重重点头。
挥刀断愁,潘姨孤自慢嚼,自言自语,“贱人,**,破鞋,窑姐,野鸡,sāo_huò,马达,搂子,马儿。”
“姆妈。”瑛子泪流。
“瑛子,汝恨吾否?”潘姨盯望,“无父有母。”拼命摇头。
“再过几年,娘定帮汝寻好人家,寻爱汝疼汝好丈夫。如今财资已足,只非寒门小户,门槛略低均可。”潘姨醉梦遥想。
火树银花,月冷院头。
“崽俚子,赶紧过来。”硝烟银花下,孝行正朝西南,拜祭拜祖宗父母。
随跟进院旁深丛的板房内,就着床板拼凑的酒桌坐了下来。
脆皮甫里鸭,蜜汁火方,藏书羊糕,文思豆腐,响油鳝糊,蟹粉狮头,清汤望潮,文峰双竹,烘酪粉龙虾,八仙过海闹罗汉,排翅酿蚕茧,飞龙燕窝,雏凤迎春,金玉满堂,开水白菜,奶汤香蒲,水晶肴肉,桂花年糕,发菜蚝豉,江陵八宝饭,太平燕,土笋冻,炖鹿筋,煮干丝,油鸡枞,炸松肉,海底松,卤汁豆干,虾籽鲞鱼,腊枣香肚等苏淮京粤川闽菜品备具。
“同在异乡为异客,向诸位长辈拜年。”孝行逐一跪磕。
“同喜,起来,起来。”众人欢笑。“一同过年,一百零八道菜做得三天三夜。”
孝行拾起一只盐焗金丝绒毛蟹,就着蟹八件拆解。
“书生,不简单呀。”翘起拇指。
“方老师夏夜月下,详说红楼梦蟹宴拆解无肠公子,索性试下,献丑。”孝行笑道,逐自敬酒。
“咯包子好灵光,倒是难入口。”小似荸荠,薄如绉纱的五彩龙袍蟹黄包褶皱壁漏,鸡汁菊叶流溢。
“菜品甚多,多余未食完,能否到渡口施舍路乞?”孝行探问。
“行善积德,美事一桩。”笑声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