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收拾了约莫一顿饭工夫,容芷悄悄进来说,宫车已是等候在门口了。
王娡扶着青寒的手小心地登上宫车,看着拉车的小宦官放下明黄色百鸟朝凤的车帘子,这帘子的花纹她是极熟悉的了。伸手抚摸上去,细密的金线带着坚硬的质感,使得指腹柔软的肌肤微微生疼。
这便是天家富贵了罢,她痴痴地想着。舍弃了温柔如水的旧时光,去拥抱坚硬的冰冷。究竟会否得不偿失?她不敢往下想了。如今只剩一口气撑着,不望归途只见前路,她害怕这样想着,便再也没有了往前走的勇气。
宫车车轮声音极轻,一点一点将她拉回现实。垂目看着交叠放在裙摆上浅白如玉的双手,虽是刻意去了装饰,也还是有着精致夺目的首饰。提醒着她,她早已不是昔年金家温柔和善,无语无求的那个王娡了。她用力攥紧手指,南珠戒指在掌心留下清晰的痕迹。
不多时,宫车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王娡撩开帘子一看,宫车停在了未央宫门口。晨光熹微里的未央宫,便是镀了一层柔和的微光,减了几分素日里冷硬的气势。
崔万海从前面小跑过来:“姑娘到了,太子爷先去看望万岁爷了,不多事情就来陪姑娘。”
王娡骤然想起那日镇明的眼神,一道阴霾掠过心头。到底还是未曾说什么,只蓄了谦和的笑容迈步走进未央宫。
皇后仿佛刚祝祷完,正在用清水浣手。见她来了,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你来了?”
王娡留心看了,自上次后一别数日,皇后似乎一日日苍老下去了。原是那样光洁动人的女子,如今眉梢眼角竟是有了细细的皱纹,似乎病的那个人是她一般。
然而外貌再如何憔悴不堪,气势也不曾减去分毫。依旧是雍容华贵的样子,却又是眉目和善,见之可亲。
王娡俯身行礼:“妾身参见皇后娘娘。”皇后亲自扶起她的手肘,目光柔柔的望着她的小腹:“你这孩子也太过守规矩了,我叮嘱过你有了身孕便可免礼。”
王娡巧笑倩兮:“皇后娘娘厚爱,妾身却不敢不遵守长幼尊卑秩序。”。皇后闻言很是满意,点一点头道:“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懂礼便就好了。”
说罢亲自给她端了糖蒸酥酪来:“孕中宜多吃滋补之物。如今你的肚子到很有些显出来了。”
王娡听的她这样一说,便也低头去看,果然前几日还不甚明显的身形,如今已是小腹微隆。想起邓铭庭的话,她心里便有了一丝隐隐的忧愁。
伸手静静抚摸着肚子,她微微笑道:“妾身也觉得这个孩子颇为闹腾,常常胎动得让妾身都不得好睡。也不知是男是女,若是个女孩子长大了也这般闹腾当真是不应该。”
皇后目光柔和:“生男生女都好,如今启儿已经有了陵城,本宫也有了粟皇孙,倒是很希望有一个乖巧的小公主陪伴膝下,也好多些天伦之乐。”
王娡听得她如此说,方才放下心来。她自是希望有一个乖巧贴心的女儿,却也不能不顾及着皇后等人的意思。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她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待到妾身平安诞下孩子,便日日抱了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笑容舒展:“日后住进宫中,本宫也愿意天天看见你们母子。难得有你这孩子一样大方可人疼的,本宫是见了就欢喜。”
王娡心下愈发安定,斟酌再三,便忽然换了语气:“太子府里诸位姐妹都是好相与的。妾身素日多得照拂,只是皇后娘娘想来还不知道罢,程喜月妹妹不在了。”
语至最后,已是含悲含泣,大有哽咽之意。
皇后果然被触动了情肠,急忙问道:“昨日听她们说了,只是好端端一个孩子怎么就没了?当真是没福气么。”
王娡仔细揣摩了语言方才道:“妾身也不甚清楚。只是是粟婉容姐姐处置的,说是侍女不甘心程妹妹口出恶言方才下了狠手。肃姐姐原定是要随便拉去乱葬岗埋了的,到底太子妃娘娘仁厚,给了名分方才下葬的。”
皇后听着脸色便有些阴沉,王娡知道话已经是起了效果。果然皇后皱眉道:“府里的事情怎么能由着她做主?太子妃是摆设么,也太蛮横了些。”
王娡笑道:“想来粟姐姐一向果敢利落,自是在这些上上了心。”
皇后听得愈发不快:“为人妾侍怎可如此,她若有这闲工夫,不如好好教导陵城那孩子来的实在。”
王娡笑得愈发和婉:“长公子很是聪明伶俐呢。前日太子不知怎么的与粟姐姐似乎有了些误会,便是长公子吟诵《孝鸟赋》打动了太子,不至于使他们失了和睦。”
皇后眉间不豫之色愈发凝重:“陵城才几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孝鸟赋?怕就怕是有人存错了心思,用这孩儿做幌子呢。”
王娡低头默默不语,皇后怒气愈甚:“榘允!”
应声而来的是一个秀丽端庄的宫女,虽是年轻的样子,眉目间却是精明能干。
“你即刻便让侍卫送你去太子府。先去找巧慧那孩子,让她不要忘了我上回叮嘱过她的话。接着你便去告诉粟婉容,让她多多留心陵城那孩子的功课,别的便少插手些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