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事实上太安静了。
安静得……有些过了头。
两侧足有一人多高的拱形石窗，镶嵌着珍贵的五色水晶。
金属窗户把手牢牢锁起，一扇扇紧紧闭合，密不透风——像圣堂这种宗教重地，难保在夜间不会有品行恶劣之人偷偷潜行进来，扒窃掉一些名贵物件、再逃之夭夭。
可是，既然圣堂两旁将近五十扇窗户皆为整整齐齐关闭着的，又为什么——
天花板上，水晶吊灯支架处的火焰，晃动得越来越厉害起来了呢？
毫无疑问，四处闭锁的寥空圣堂内，存有着不易为人所觉察的风。
譬如……
某阵不知源自于何方的寒风，就借着这份安静，自然而然地侵袭了过来，扫过这位静立于大堂中部的黑袍背影。
抬头，无意地瞥了一眼上方，一种奇异的光泽从中年的黑色右瞳内划过。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也无需再躲躲藏藏了吧。”
高高的教皇皇冠下，中年男子成熟稳重的声音传出。
“……”
没有出声应答，隐藏于某个暗处的血色双瞳微微缩起。
身形并未顺从教皇的意思而从黑暗的阴影中迈出，只是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仰起头，目光转向上方，沿着不远处中年男子的视线望去。
水晶色的吊灯，晶莹剔透，不掺杂入任何杂色。
——恰到好处地，反射出了他这里的景象，将一抹不和谐的黑影转达入教皇的视觉中。
光线的镜面反射原理。
与其说是完美的运用，倒更不如说是那名黑袍教皇“恰到好处地”、在这个位置站住了脚跟。
——这个刚好能通过水晶吊灯表面反射的角度，“随意”瞥见后方依稀隐匿着身形的不速之客。
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怎么？分隔多年以后的相遇，就不愿意叙叙旧情吗？”半老的脸庞上露出了微笑的意味，锐利的黑色右瞳、与混沌的灰色左瞳，缓缓眯起，似笑非笑。
“……还是说，直到今日今时，我的乖女儿竟连面见自己父亲的胆量都没有了么？”
清淡的话语，回响于寂寥无人的大圣堂，逐渐远去，淡去……
血色的瞳孔，骤然放大。
呼吸，终究还是急促了起来，不受自己控制地。
“……不……不准，你再用那个词语来称呼我了。”冻至冰点的话音，从结实粗壮的支柱后飘出，饱含压抑的叛逆之火。
黑色的斗篷一角，轻轻扬起。
可黑色的身影，却仍未将他自身的面目展露于灯火明光当中。
他仅仅是低着头，哪怕所在之处早已被对方所发现。
几缕还没来得及梳理过的绯红色发丝，逸出于重新戴回到头上的漆黑色风帽，似血，而又胜于烈火。
“……”黑发中年男子，不发一言了，将目光自上方的水晶吊灯处收回，默然。
一句问候的话语，没有身份的压迫，真心实意，就这样被一句冷冷的应答、无形地扼杀了。
黑发的中年男人，他自己心里清楚。
哪怕只是对于收养的女儿来说，他并不是一位称职的父亲。
可纵使如此，又何尝想到过，时隔三年，两人的再一次相遇，迎接他的反倒是……
冷漠。
没有温暖人心的问候，惟存冷漠。
[……不准，你再用那个词语来称呼我了。]
——短短一句话，道出的竟是父女二人的决裂。
寒冷的洁白圣堂背景之下，萧索冬风、扫过苍色地毯上的黑袍身影。
失落的冰冷气息，渲染上中年男子年华不再的眉宇间。
“你，变了……”
苦涩地闭上了双眼，不复年轻的脸上，似乎在这一刻更苍老了一分。中年男子深呼吸一口气，迟迟才开口接着道，“……海伦娜。”
心有自知之明的他，没有片刻犹豫便舍弃了“女儿”这个称谓，换成了直名。
对于那名早已心灰意冷的思念之人来说，即使自己再道出这个词语，又有什么意义呢？
该挽回的，某件珍贵的东西，实则失去了、就不可能再取回。
“……”
无言的沉默。
背部依靠在大理石石柱之后的黑色斗篷，微不可察地晃动一下。
心，在这个瞬间，降温得比这三年来的任何一刻还要迅速。
（父亲……教皇他终于放弃了……）
抛弃了这属于两人之间的，整整五年的羁绊。
没错，他所需要的就是这种结果不是吗？
斗篷之下的纤手，死死攥握住黑色片剑的柄部，极缓极缓地将之从腰间的阴影处抽出；血红色的双瞳，被更多的严寒封锁，冷酷。
也只有父亲彻底同他背道而驰，两人再无瓜葛以后，自己才能毫无犹豫地、把手中的刀刃，刺向他、那位光明神教教皇的心脏……
（可是，为什么……）
右手，居然没有预兆地、渐渐失去了力量。
黑色阴影中的血红瞳孔，急剧地抽缩着……
前所未料。
极缓极缓地从腰间带出的黑色片剑，还未来得及被带出，便已终止了动势；甚至都没有自斗篷下露出锋刃的一角来。
（为什么……）
手臂，在抖动。
内心，控制不得。
可就算抖动的是手臂，犹豫不决的又难道不是内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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