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领到良民证的村民转身要走，他们有的要去地里干活，有的则记挂着要吃奶的孩子，有的则要回去准备简单的晚饭，但一一都被二鬼子们拦了下来。一是有部分村民的良民证还没发完，而是有一项重要的活动还没有进行。前头小五子已经在村里喊过了，就是还要评选出模范良民。乡亲们也倒是记着这回事的，但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沾不上边，所以就一心想着快散了。既是沾不上边，对于模范良民的奖励当然就更不敢指望了。对于他们来说，能拿到良民证，出村下地，走亲戚赶集只要不再受难为就已经足够了。何况对于维持会给的这张纸片究竟管不管用他们也还是心存疑虑的，谁都知道在会长旁边的东洋人才是叶湾的新主子，他们不过是些跑腿办事的，要不怎么会被叫做二鬼子？
东洋人自己也是会出尔反尔的，何况是听命于他们的维持会呢。他们征用了村民们的粮食，征用了村民们的猪牛鸡羊，先上来也是给了一些军票的，但人们很快发现，他们给的军票根本就是一钱不值。再后来二鬼子们也进村之后，就连军票也不给了，直接就给捉去牵走，有的送去了兵站，有的则被二鬼子自己中饱私囊。由于家里的精壮劳力都跑去了南山，没跑的也多是藏在地窖窨子里，因而家中守着的净是些老弱病残，眼看着牲畜被弄走了，也只能是悲愤地抹几把眼泪，很后悔没把养肥的猪提前杀掉，没把下蛋的母鸡提前卖掉。
有的家里养了黄牛是用来耕地的，喂着的毛驴是用来拉车的，圈里的羊羔是准备卖掉盖房的，被蛮横地抢了去，不止是影响到日常的劳作，甚而是直接就被断了一家人的生计。因而也是有不甘心拱手相送的，拼死地要去护着，死命的想要夺回，结果就挨了暴打。村南头的王华子本就是个独臂，当二鬼子牵他的羊时，竟用一只胳膊把两个二鬼子拽了个趔趄。两个二鬼子松开羊正要上去揍他，旁边的东洋兵早已挥出军刀，一下就砍下了他唯一的胳膊。王华子一开始还没觉着，再扑去抢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不见了，只有肩头处在往外“汩汩”冒血。日本兵轻松地吹着口哨，正在用脏乎乎的擦脸布擦拭刀上的血迹。王华子大喊一声我睡你姐姐，把脑袋当做了石块向东洋兵砸了过去。东洋兵顺势手起刀落，一下又削掉了王华子的头颅。站在他旁边的两个二鬼子被喷了一身血，他们把王华子的脖腔拨转到一边，那里依然还在“嗤嗤”喷着，几乎就如鼓开的水管子一样。即便已多次见过东洋兵杀人，两个伪兵还是差不多被吓傻了。
另一次牵李老太家的牛也是这样，李老太堵着门，拿着根拐棍挥舞着。赵矬子从前摘她家的瓜曾被李老太一路骂着追到家里，因而上去就给这位骂人能骂一天的老太一记耳光。老太被打个趔趄，一下就躺在门槛内开始破口大骂。赵矬子一看门正好被她封住了，着急着出去，就又踢了她两脚。李老太的叫骂里掺杂上了哀嚎，她藏在地窖里的三个儿子听不下去，一人扛了一把铡刀就冲了出来。这次由于没有东洋人跟着，二鬼子们不免就有些气短心慌，还没缓过来神来，就已被三兄弟放到了几个。赵矬子因为平时训练有素，老是被人追，因而一向跑得快，所以跳过李老太就一溜烟跑了。三兄弟砍翻了几个，看他一溜烟跑了，以为他是去东洋人那里搬救兵了，撂下铡刀，也顾不上躺在地上的老母，都翻墙头跑了。没被砍翻的几个二鬼子反应过来，拉枪栓往墙头处仓皇开了几枪，这时三兄弟早已跑远了。日本兵放出狼狗，在关卡处严阵以待，还派出马队，开出喝油的电驴子四处搜捕，最后竟一无所获，李老太的三个儿子蒸发了一样消失了。不过他们的母亲可遭了殃，本来东洋人是要把她挂在树上吊死的，但一看围观者们都流漏出恐惧的样子，就临时改了主意没把她弄死，而是往她腿上扎了几刀后就那样挂在了那里。赵矬子觉得不解恨，等皇军们走了，他又溜回去给李老太补了几刀。由于嫌挂着只能捅到腿，他找了一条板凳来，直到有一刀结结实实地攮到肚子里，这才觉得称心。觉得称心了又跑到屋里，看到灶上还有一锅蒸好的窝头，就一股脑倒在一个包袱里。肩上背着还热乎的窝头，他觉得就更加称心。令人惊讶的是，李老太这样一把年纪的人竟没能因此就死掉，在经历了暴打和军刀的捅刺后，她竟然奇迹一般挺了过来，而且之后一口气又活了好多年。
作为对抗皇军的典型，这几户被治安维持会会长梁广福一一提及。自然的，他们也是没有资格领取良民证的。讲到这里的时候小五子怕他想起哥哥的事，就跑过来提醒他说良民模范已经等了很久，是不是该对他们进行奖励了？
这时候排队领证的仅剩下张万斗了，他走上前去报上自己的名字。小原队长看见他，一直紧绷的脸突然一下放松了，对着他又来了一句：很好。
会长梁广福一向是会见风使舵的，看太君那样自己也马上和颜悦色起来说：这不是张大厨的侄子吗，兄弟你现在做什么？
在皇军的兵站做事，给他们当伙夫。
梁会长马上站起身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说：失敬失敬，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张万斗苦笑说：我一个做饭的伙夫，能关什么照，就连衙役也算不上的。
话不能这样讲。梁广福郑重其事地说：毕竟是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