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事实上张万斗除了深刻记住了姨太的鲜红嘴唇,对于她的走路姿势也是印象很深。别人走路大多是弓腰塌身,她偏偏是高挺着胸脯和肩膀。别人走起来要么快步生风,要么磨磨蹭蹭,她迈出的偏偏是均匀的小碎步,每一下都像尺子量过一样大小统一。别人走路只看见腿脚动,她则是用步伐带着胸脯颤动,屁股扭动,端的那叫一个风情万种。想来可能正是为了更好地显示自己的行走仪态吧,张万斗记得那次她与专员刚走下洋车,就脱掉了有着毛皮翻领的大氅。当她将那外套搭在手臂上,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人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高贵和优雅。张万斗就是从那时开始看傻眼的,虽然不敢直视,但他已无法往别处移开自己的眼睛。
车停下后,另两个女人叽咕了一声,学着士兵的样子从车斗上跳了下去。张万斗注意听了她们的话,竟然没有听懂。这让他十分惊讶,很明显两人讲的也不是东洋话,究竟是两个南蛮子妇女,还是和东洋人一样来自异邦?他一时不好确定,这么琢磨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瞧着面熟的妇女走到车斗后瞧了瞧,似乎是有些不敢往下跳。她回到车头那里,攀着栏杆往下伸脚,似乎是想从那里踩上车门下的踏板。有一个难题是,她的身高矮了些,脚和踏板之间还有着不小的距离。这时候车上就剩了张万斗和她两个人,有的已经进了院里,有的则在车旁看着。张万斗快速跑过去伸出手说:拽着我的手下吧。
女人木然地看看他,把手伸给了张万斗。得益于后者的帮助,她终于摆脱了难以下车的困境,两只脚落到地面上后,她没有回头,径直开始了自己优雅地行走。尽管没能等来期待中的谢意,张万斗也没觉得有什么懊恼,他甚至还有几分高兴,觉得刚才自己握着的两只纤纤细手真是难遇难求。他一向不是什么轻佻之人,也深知家里还有个下落不明的媳妇,但不知怎么就是盼着还能再把那双手握上一握。女子花枝扭动一般的行走着,张万斗只瞧了一眼,就豁然想起了这轻盈步态的归属由来。只是他很奇怪,一个县署专员的姨太怎么会到了东洋人的军站来?她未施脂粉,素面朝天,但还是很有几分姿色显露出来。看起来其神情麻木,但张万斗依然是能感觉到隐隐流露的悲戚的。一路上另两个女人偶尔会交流一下眼神,她则是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张万斗自己卸着从县城带回的食材,有一些记不住名字的就用东洋人的粉笔标记一下,以便让自己记住哪些是用来做寿司,哪些是用来沾鱼片的。进出的过程中他发现兵站里又增加了不少士兵,村长家的前院已经没有闲置的房屋了。下车的姨太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看到村南的麦场上有几队东洋兵正在操练,就慢慢转身向那些头上冒热气的士兵们走去。离着老远,张万斗就能感觉出那些人异样的眼神。那是一种饥汉看见白面馒头的眼神,也是一种猛兽发现猎物的眼神。幸好在姨太走出几步后,有个日本兵喊住了她。
等着张万斗卸完了从县城带回的东西,日本兵让他和几个女人并排站成一队,由他领着去见堂屋中的日本长官。兵站里已经架设上了一台摇把电话,小原队长正“哈伊哈伊”打着电话。张万斗好奇地端详着他拿在手中的话筒,很惊讶听电话的人竟然能藏在那里面。当小原队长讲完了放下话筒,张万斗又悄悄拿起来看了看,他很想知道,刚才那个讲话之人是否已经顺着黑色胶线回去了。
小原把张万斗拉到跟前,围着他看了一圈,然后说了一通话。
会讲中国话的日本兵转述说:小原君问你已经学会了我大日本帝国美食的做法了吧?
学会了。张万斗掏出他们发给他的证书说:培训的还给我发了这个。
小原队长看了看,用很生硬的中国话说了一句:很好。
张万斗转身跑去伙房,没一会儿手里捧了一样包着塑料的吃食回来,恭敬地递给小原说:长官,尝一下我做的东洋粽子。
本来他是要说寿司,但却不小心说成了粽子。原因是他一直觉得那玩意儿和中国粽子差不多,从一开始学做,就已在心里把它认定成了粽子。一样得用糯米,一样得往里边裹东西,只不过粽子里是要放蜜枣或花生,地主家还会放鸡蛋和肉松。寿司里边也有肉松,还会放蟹肉或鱼肉。粽子是用苇叶或竹叶裹的,东洋人则是来自大洋的海苔。
小原拿出一个小刀切了一块,放到嘴里竟有些很陶醉的样子。张万斗喜上眉梢,听他又讲出一句生硬的“很好”之后,马上堆了笑脸说:小原君,我能不能回家去看看?
刚才卸车时他没发现一个前来看热闹的村民,在张万斗看来这无疑是极为反常的。在他走的这段时间,村里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的。搬卸过程中他是有意放慢了进度的,一是记挂着走向走向操练士兵们的姨太,二也是冀图望见一两个叶湾的村民。可惜一直没什么熟识之人出现,整个村庄都静悄悄的,唯有麦场上不时响起操练的叫喊。他隐隐有了一些担心,除了媳妇的安危,大爷大娘的处境也不能叫他安心。
小原队长坐下来说:你做出了美味的寿司,这很令人高兴。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还没开始自己的工作,怎么就能要求外出呢?我们是一支军队,是不能随便出入的。别说是你一个支那人,就是我们也得遵守各种严明的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