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隐娘带着崔玉夫回到枕云阁。她本来想狠狠数落他一顿,可是一看他受气小媳妇一样的神情,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到底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少年而已,走了那么远的路来送腰牌,原本也是出于好心。
“你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不准擅自走动一步,也不要随便跟别人说话,有人问你什么你都回答不知道,你知道吗?”她威胁地说。
“哦。”他唯唯诺诺地回答。
“一个女儿家,说话别那么粗声大气!”聂锋看玉夫老实,忍不住帮他说话。
聂隐娘忍气坐下,小声咕哝:“差点惹出大事……”
已经惹出大事了。聂锋心里想。崔玉夫突然前来,若少主或锦护卫深究,女儿的身份也许就会暴露——能在解围森严的别苑自由出入,她毕竟不是普通的千金小姐。现在,若他顺水推舟,第一个在上书上签字,或许还可以将这件事暂时搪塞过去。
临近中午的时候,空空儿来到聂锋房前,后面跟着两个丫鬟,捧着田季安特赏的美食佳肴。
“少主不便亲自出面,让在下转达他的歉意,还有万分感谢。为了少主大业,让押衙受惊了。”空空儿行长拜礼道。
“不足为谢,歉意就更谈不上了。押衙本是魏博犬牙,即便令某赴汤蹈火,老臣也在所不辞。请转达老臣的惶恐之意给少主吧。”聂锋笑着说。
空空儿点头:“押衙的话,在下一定转达。”
聂锋尝了一口少主送来的饭菜,连连称赞。
“少主交代的事在下都已经完成,其实,在下前来也有事请求押衙……”空空儿说着,突然跪倒在地。
聂锋意外。
“押衙,小的昨夜失手刺伤贵体,请押衙赎罪!”空空儿低头说道。
聂隐娘漠然看着他:“真的是失手吗?”
“隐娘,不得无礼!”聂锋立即制止了女儿,回头看空空儿,“空侍卫,既然是失手,又有何罪?隐娘,快替我扶空侍卫起身。”
聂隐娘不情愿地走到空空儿面前,却没有伸手。“空侍卫,若是做戏,请不要太认真,杀气太重会让人误会你是有心。”
空空儿无言以对。
“隐娘,不得对空侍卫无礼!”聂锋严厉地看了女儿一眼,伸手示意空空儿快起身。
空空儿迟疑了一会儿,站了起来。
“押衙为魏博真是忠肝义胆,可惊可叹!”空空儿感叹道。
聂锋摆摆手:“只是使命所在而已。”
空空儿沉吟道:“使命所在……为了自己的职责,就可以伤害他人性命,想想真是可怕。”
“哼,你真的这么觉得吗?”聂隐娘嘲讽地说道。
“你这孩子,难道为父说的话你一句也听不进去吗?你快出去吧,我和空侍卫好好说说话!”聂锋真的生气了,挥手示意女儿暂时出去。
聂隐娘赌气推门走了出去。
“空侍卫,你别介意,她是关心我,所以才这么不管不顾。”聂锋笑着说。
“怎么会介意?至亲家人遇到危险,谁都会这样。”空空儿低头说。一说完,他的心却痛了起来。啊,至亲家人……抬起头再看聂锋时,他的眼神再次变得冷酷。
“押衙,您能原谅我,我十分感激……”他说。
“你不必这样。”聂锋轻轻一笑,“你入使牙日子还浅,所以这样。将来你会知道,身在官场,有很多事身不由己。”
“是啊。押衙见过大风大浪,肯定不会像我这样遇事就乱了方寸……”
聂锋听了,却收起笑容:“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就算到了现在,奉命行事时我还是这样的感觉。就算见过大风大浪,也没有改变。也许是一种不长进……不过,我希望你也能这样。”
“为什么?”
“因为在其位就要谋其政。身在使牙,哪怕是身份最低微的牙役,一言一行也可能影响他人,如果是位高权重,那影响的人就更多……你在少主身边,请一定记住我的话。”
“押衙所说的影响是什么呢?”
“譬如一个人的得失,一个官员的前途,甚至是很多人的生死……”
很多人的生死……他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押衙如此谨慎,想必很少伤及他人……”
聂锋不动声色地一笑。
空空儿忍住心中慢慢积聚起来的怒火。官场中人往往这样,职位低微之时谨慎、真诚,可是一旦位高权重,就变得老奸巨猾、阴狠歹毒。不,应该说,他们正是牺牲了很多其他人的得失、前途和生死才坐上高位,掌握重权!
继续说下去,他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他急忙告辞。临出门,聂锋突然问:“空侍卫是哪里人氏?”
空空儿道:“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聂锋感到意外。
“小时候生过一场重病,忘了自己家乡,父母,姓氏……”
聂锋心生感慨:“家里人也都不在了?”
空空儿点头:“是啊。”
“怎么会……”
空空儿一笑:“因为生病,都忘记了……”
聂锋叹息,沉默了一会儿。“唉,也许是你的父母缘太浅,不过,这也是无奈之事,你不要太介怀。也许是他们的死才换来你的生,所以,你一定好好活着,连他们那份也活着。”
“我会的。”空空儿坚毅地说。眼前这个人正是夺走自己父母家人的仇人,可是,现在他却在听他劝慰自己!是怎样的缘分让他们重逢啊!
空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