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廷玉大声叮嘱大家:“都趴在地上别动”说完迅速推开后窗户,一把抓起老二手边的铁锅,一个鲤鱼打艇从窗户上一跃而下,到了后院里。趴在身边的曼曼吃惊地喊:“爸爸”,智雅忧郁的脸上却依旧很平静,她拢了拢女儿小小的身体。
郭廷玉从后院来到穿廊,像夜猫子一样由穿廊跑到廓口,一纵身,闪在墙边一排枝叶茂密的果树后面,迅疾来到南屋墙根,朝屋里大声喊:“屋里人听着,不要出来,趴在原地别动,谁都不要出来……”
少顷,屋里传出了男人急促而颤抖的声音:“听到了……”
子弹到处乱飞,郭廷玉将铁锅举在头顶上猫在繁茂的杏树下,大概又过了一刻钟,敌机终于飞走了。
一切,才归于平静。
屋里的人们纷纷走了出来。
郭廷祺死了,死在了郭家门口。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头部,脑浆子与血液溶在一起,从头部一直流到了肩。
郭廷甫抱着郭廷祺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
这次镇子上死得人更多,郭廷甫就算有再洪大的善心也无能为力。
席片卷裹着曾经鲜活的一具具身体,新坟添了一片又一片,坟头上柳树枝挑着一条条白幡,就像一排排飘扬的白旗。
洛夏镇元气大伤。
往日红火热闹的街道冷寂萧索,一爿爿店铺完整些的或关门上锁,被打得破烂不堪的索性弃之不理,偶有匆匆走路的人,也是神情黯然而疲惫。
金正东与陈良生和游击队员们挨家挨户动员和组织人们上山。
郭廷甫按照约定以个人名义做一些帮助死伤者家属的辅助工作。
家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牵着自己根基的藤蔓,当未熟的瓜果被生生的扯离时,那流淌着的苦辛的汁液便是此刻人们的泪。纵使有一万个不情愿,有一百万个伤心的理由,也无法释怀鬼子追魂索命的罪恶。
人们纷纷进山投亲靠友。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的老人昏花的眼里满是酸楚的泪水。
郭家一家起初和很多人一起躲进山根的窑洞里,在那里待了一天,郭廷玉便决定上山,带全家离开。
这里离洛夏镇只两里的路程,背靠着山,而日本人一旦进了谷口,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便会成为呈在他们餐桌上的肉,根本无路可逃。
他与大哥商量,大哥说听听老二的说法。
老二郭廷显沉吟了片刻,望着鼓着大肚子的礼智雅,说:“你媳妇这样子怎么往山上走?”
郭廷玉向妻子望去,轻声问道:“你行吗?”
智雅难为情地低下头,声音低低地道:“我有些不舒服,感觉是要生了。”曼曼紧紧地依偎着妈妈。
郭廷玉说:“这样吧,大哥你们带着大家走吧,也带上曼曼,我和智雅在后面慢点走。”
郭廷显说:“别说了,我和你二嫂陪你们留下,让大哥带大家走。”
就这样,大哥大嫂带着其余十五口人一同上了山,二哥二嫂同郭廷玉两口子留了下来。
当天夜里十一点多,智雅生了一个女儿。
二嫂抱着孩子又哭又笑,不知是喜悦还是懊恼。她擦了一把眼泪,对着婴儿说:“闺女啊,你生的可真不是时候,这世道,唉,连一只狗都得让它变成哑巴呢。你说,我们可怎么办啊。”
智雅明白二嫂的担忧,他们躲藏在窑洞里都是屏气敛声的,若鬼子来了听到婴儿的哭声……想到这里,智雅轻声啜泣起来。
婴儿好像明白大人的心思,也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她除了刚出生时大哭了几声,就再也没有啼哭过。
第三天天还没亮,廷玉躺在智雅旁边的谷草上,悄声对智雅说:“智雅,我的感觉很不好,你还是坚持一下,咱们慢慢走,走不动时我们就歇一下,离开这里。”
智雅点点头:“行,我能行,别担心。”
天亮以后,二嫂熬了锅小米粥,几个人每人喝了一碗,二嫂抱着婴儿,郭廷玉搀扶着智雅,郭廷显背着包袱,一起往山上走去。
过了一道梁,郭廷显说:“咱们抄小道吧,能快一些,只是路不好走。”
郭廷玉说:“好吧,就走小道。都是大人,我们小心点就是了。先在这儿歇会再走。”
二嫂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扶智雅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连连说:“歇会歇会,累死了,智雅更是累坏了。”
再看智雅,小脸腊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