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了吕老太爷后不久,吕文氏发现自己又有了身孕,这个发现冲淡了吕家悲凉的气氛。
但是很快,这种诡异而悲凉的气氛就像一张网,重新将吕家密密实实地笼罩起来。
吕老婆婆也在一个阳光明媚、春山如笑的白日,毫无征兆地坐在廊下的纺车前,握着一条棉花的手指着天上像火球一样的太阳,右手还扶在纺车的摇把上就永远地闭上了一双眼睛。
这样的谢世形式如同两个巨大的迷团,风谲云诡而层层缕缕,凌驾于理智与思维之上,人们惶惑不解便一股脑儿地聚焦在鬼神之说上。
吕四海垂头丧气,除了下地赶集,成天紧锁大门,幽居在家里。
几个月后,吕文氏足月顺产又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才将那深深的带着不安与恐惧的悲凉赶到脑后。吕四海的兴奋与满足一点儿也不亚于当年吕太阳的出生。
新生儿无异于常人之处,长得眉清目秀,该吃吃,该哭就哭,吕四海常抱在手上逗逗弄弄,喜不自胜。
然而,天不假年,当这个孩子长到一岁多时,忽然就窒息死亡了,没有任何预兆,死在吕文氏怀里。
冰天雪地,寒风怒号,屋檐下的冰棱像无数把锋利的尖刀,冷冰冰的直捅人心窝子。吕四海跪在院子里,宛如一座冰雕一般,大张着嘴,呼唤着亲亲的老天爷。
吕文氏双手搂着小儿子,头发一缕一绺地垂散着,一会儿如睡着一般将头贴在儿子的脸上,一会儿又放声大哭,哭声像跋山涉水一样,局促而艰难。
不久,吕四海生了一场大病。
族中的吕成顺爷爷说:“四海啊,去寺里求求老方丈吧。”
于是,吕四海拖着病体同吕成顺爷爷一起坐着胶皮轱辘马车,去了四十里开外的崇荣寺。
老方丈双目微颌,银须飘飘,仙风道骨,盘腿打坐,说起话来声如天籁:“贪淫致老,瞋恚致病,愚痴致死,除三得道”
老方丈顿了一下,睁开了微颌的双目,谆谆而语,掷地有声:
“太阳世间仅有,何以归为己有,终是贪欲迷离,招自病祸有因,阿弥陀佛!”
直听得吕四海如惊雷轰顶,脑洞大开,浑身麻酥酥地,如入云雾一般。
回来的路上,吕成顺爷爷半晌不语。快到家门口了,吕成顺爷爷说:“四海,听爷一句,改名吧,世上就一个太阳,何况咱又姓吕,两个口,要想吞下太阳去,还能有活路吗?”
自此,吕太阳便改名为吕萱草,吕成顺爷爷说:“取个女儿名字好养活。”
之后,吕四海重新操起了大烟枪,而且没有老太爷的管制,肆无忌惮地抽,渐渐地抽掉了百林村最殷实的富户的名头。
吕文氏带领一对儿女暗地里将玉匣子拿到柴棚子里挖了个坑,深深地埋了起来,尔后又将吕老太爷的家风遗训交待了一遍。吕文氏感到遗憾的是老公公至死也未告知她有关玉壶的神奇之处。她也曾拿出玉壶仔细探察过,可是不得其解。
吕招弟当时十五岁,长得花容月貌。吕萱草也刚满十四岁。
十四岁的吕萱草已长成了一个英武少年,面如满月,眼似璨星,三岁就能背唐诗宋词,七岁能背论语左传,曾经甚得私塾先生的喜爱。
他对娘说:“娘,我明白,君子如玉,白璧无瑕,柔润有骨。古人也有诗云:一片冰心在玉壶。我会记住爷爷的话。”
吕文氏将一双儿女紧紧地拢在胸前,眼里涌出泪来。这个三从四德、柔柔顺顺的女人深知大烟的淫威,她满心里都是绝望的悲凉。
随后,吕四海能卖的不能卖的都卖了,只剩下两间柴房和老婆及一双儿女。
烟瘾上来后,吕四海将头在墙上撞的咚咚响,后来就将一双可怕的目光投向了一旁哭泣的老婆,随即便一头将老婆四仰八叉地撞倒在地上。
吕四海魔魔症症地来到磨盘镇刘乡绅的家里,刘乡绅的老婆接待了他。
这是个长着两只鹰隼一般眼睛的富态女人,尽管她极其在意她的年纪,试图用厚厚的脂粉遮去眼角细细的年轮,但无论脂粉的颜色有多么丰富,终究藏不住岁月的痕迹。
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藏青色的绸缎衣服,斜襟上滚着金色的花边,她坐在一只红酸枝的椅子上,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每个关节处都旋着圆圆的小涡,这两只长着旋涡的小手交叠着放在搭着的大腿上,她的嗓音有点像戏台上老旦的念白:“你还是来啦,想好啦?”
吕四海的头点得像啄米的鸡:“想好啦,想好啦,您说什么时候过来,我就让她什么时候过来。”
女人从丫鬟手里接过装好的长烟袋,丫鬟用洋火柴小心地为她点燃烟锅子,女人含着青玉做的烟嘴,像吃奶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吕四海焦灼地望着她肥嘟嘟的嘬着烟嘴的嘴唇,如百爪挠心。
吕四海深深地咽了一口唾沫,伸手抹了一把汗。
女人的嘴唇离开烟嘴,总算腾出了说话的器官,她慢条斯理地说:“好吧,那就明天,我们打发人去接。虽说不是娶,也算是迎过她了。
你现在就可以签名画押去领钱了。三年内只要她能为我们家添个一男半女的,我们将人连同另一半的钱如数交付。”
吕四海不安地问道:“老爷那里……”
女人鹰隼一般的眼睛犀利地直戳向他的脸,仿佛要在他的脸上戳出无数个洞洞。吕四海本能地躲开了她的目光。
“不用了,这样的小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