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讨厌宫中宴席,尤其是夜宴。
每每到了年节,宫中皆会举办宫宴。乾国历来是午间由国君宴请群臣,封赏加官,晚间方为阖宫宴饮之时,是为宫宴,由王后操办。夜宴之时,君王、王后、各宫妃嫔、王子公主以及各国的公子都会列席。
当然,如斯的夜宴并没有很多,只逢了大节庆或是贵客到来才会举办一次。不过尽管每年仅有那么几次,却每次都让我打瞌睡。
沈楼每每用鄙视的眼神看我,我都会理直气壮地回他,“因为每年的丝竹歌舞都差不多啊。”
小的时候在七宝苑的西南角的一处小阁子里,常看见乐师舞师在排新曲新舞,彼时母后牵了我的手温和笑言她们在为宫宴做准备,我只懵懂问母后,“她们不是每次都跳一样的曲子吗?为何还要日日练习?”
母后噗嗤笑出声来,“当然不一样,每一支舞都是不同的。”遂拉着我走近了些,又蹲下身子指着为首舞师的动作依次告诉我这些舞步的不同。
说了半日,我仍觉得她们的舞步都是差不多的。
次日,母后请了宫中舞师来凝瑰宫教我跳舞,三日后,舞师被我从凝瑰宫丢出去。
若干年后,沈楼进了乾宫,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沈楼转过身去沉默良久,方一脸严肃地告诉我,“阿倾,你看出了舞蹈的精髓,古书中所谓九九归一,万变不离其宗,就是这个道理,变来变去其实都是一样的。”
我觉得英雄所见略同。
今晚楚涵清依旧坐在我对面,我透过舞姬们翩然曼妙的身姿看着他的神情。今晚我实在喜欢这些舞姬,旁人眼里我一定是在欣赏她们轻盈柔软的身姿,实际上我一直在看楚涵清。
早就听闻楚国这位二王子不仅能文能武,于艺理上亦有很高深的造诣,琴棋书画,样样皆是精通的,我看了他许久,他时而认真看着殿中丝竹表演,露出欣赏之色,时而又与父王哥哥们以及各国王子们喝酒,我觉得他一定在欣赏舞步上也有很高深的造诣。
于是我打起精神,亦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那些舞姬。我觉得虽然我欣赏不了这些动作,但至少不能让楚涵清觉得我是个没有品位的公主。
晚间的宫宴随意很多,因没有外人在场,大家都显得没有那么拘谨,宴席过半,我左右看了看,王子公子们顾着喝酒聊天,嫔妃公主们顾着端住各自的仪态妆容,略显拘束,连吃东西亦是小口小口的,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我记着与楚涵清的约定,遂站起身来,见他抬头瞧我,便向他略略微笑颔首,便携了绘茶转身出殿。
果然,我刚下了台阶转过殿门,楚涵清便跟了出来,他两手负在身后,悠哉悠哉走到我身边,显得十分随意悠闲,更平添了几分潇洒之态。
我朝他略一颔首,柔和笑道:"公子早些时候邀缩倾去七宝苑赏景,因午膳时候不便,故要委屈公子夜赏七宝苑了。若是公子觉得绾倾怠慢了,咱们另选个好日子也是可以的。"
一番话早已在腹中打了多遍草稿,我如此谦和,料想楚涵清肯定不好意思说改日再去。
我自幼便觉悟到“今日事今日毕”的重要性,一件事若是拖到几天之后,拖着拖着便没了。譬如沈楼一年多前说要带我去吃瑶城最好吃的玲珑蟹黄包,结果第二天下雨了没去成,直到如今蒸包子的小哥关了店回了老家,蟹黄包我也没吃到,一年多来我一直深恨当日未能坚持冒雨前去。
果然,楚涵清随和一笑,“不妨,想必晚间自有晚间的美景。”
我让绘茶帮我系上披风,伸手向他做出个“请”的手势,又转头嘱咐,“绘茶你先回去,我去园中逛逛,不必跟着了。”
“是。”绘茶行了行礼,转身离去。
“绘茶?”前面的楚涵清闻言回过头,对着身边小厮道,“烹画,那你也先回去吧。”
那小厮低着头没反应,楚涵清推了推他,“我不过随凝瑰公主去七宝苑中逛逛,就在乾宫内,你放心回去吧。”
“是,殿下。”烹画抬眼瞅了瞅楚涵清,转身去了。
行至七宝苑,一路无话。七宝苑如其名,共有七宝,平日里能观赏的为春之菊,冬之莲,秋之梅,其余四宝存于七宝苑,平时不示于人,此时正是观赏冬莲之时。
我却领着楚涵清行至一株绯红的梅树下,站定脚步,转身面对着他。他不解地看我,我自袖中取出“云绯”,递至他面前,缓缓开口到,“这‘云绯’原是你们楚国之物,又实在贵重,绾倾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还给公子。”
脑中想的是今日下午沈楼来看我,语重心长的一番话,沈楼觉得“云绯”原本是楚国向我求而亲下的定礼,当初既拒绝了,如今放在我这里有损双方的名誉。我想了想,确实不妥,于是便打算趁晚上游园之时将“云绯”还给楚涵清。
“这是何故?”楚涵清并不接过,而是侧身欣赏身边红梅,“这梅花已很是好看,不过听闻贵国七宝苑秋日里盛放的白梅才是最美。”
“秋梅之美,美在稀罕罢了。”我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站着看那绯红的梅花,“若说大饱眼福,我觉得还是冬日里的梅花好看。”
“公主果然剔透聪慧,在下也如此觉得。”他折下一枝红梅在指尖把玩,“其实‘云绯’之美,也不过是美在稀罕罢了。这世间碧色的玉多了去,绯色的玉也不在少数,‘云绯’不过是两样都占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