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呃?”凌璿回神,唇角扬起弧度,摆手道:“你下去吧。”
湘儿趁机退下,出得落英宫的殿门,一直走到殿外老远的地方,才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
凌璿一人独自站在无人的落英宫里,看着殿中横陈的几件装饰摆设,被微风吹得微微飘卷的帷幕,呆愣原地。
不在宫中……
不在宫中……
不在宫中,那她又会在哪里呢?
有那么一瞬,无法言喻的心痛侵袭心脏,令他忽觉身体的某一部分像是被利刃突然刺穿了一般,疼痛不已。
当听见湘儿惊呼盈辛不在宫中时,就在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忽然觉得他的心好像前所未有地猛烈抽搐了起来似的,一阵凶猛的纤颤由心脏一直奔流到他的指尖,恐慌涌上,然后,过往的种种,便如同飞矢冷箭一般地激射过来,令原本已经被深藏的回忆,忽地又清晰了起来。
那种瞬间失去的感觉,那样的熟悉,又那样的强烈,让他无法忽视。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晋池崖边。
嬛儿似乎还站在他的眼前,正望着他,嫣然巧笑,笑若莲婪。
那一天,天空阴霾,长风猎猎,吹得他的长袍呼呼作响。
他看见嬛儿对他绽开了笑容。
她的笑容,美丽得超乎他所有想象。
她笑得那么快乐,风华绝代,如一朵砰然绽放的花朵,瞬间映亮了整个阴霾幽暗的天际。
她那样望着他,仿佛她的眼中除了他已一无所有。
她乌黑的长发在风中旋舞,发丝四散绽开,犹如一场美丽到不可企及的迷梦。
然而,她却不知道,那一刻,其实他的心里有多纠结。
是的,纠结。
就在他们去晋池崖的前一天,他收到了自帝都传来的消息。
父皇有意传位于他,想要立他为太子,但是朝中诸多大臣却表示反对,其中又以四皇兄一党为甚。
朝中周氏父子承诺,可以倾尽一切相助于他,但是条件是,他必须迎娶他周家之女,直至将来他称帝,其女也必定得为皇后。
周氏一门,曾经出过二位皇后,一位皇妃。
在邶莫臣民的眼中,但凡娶得周家之女者,莫不是英明神武的君主。也因此到后来,民间便有了这样一种传说,说是周家之女,贤淑仁德,深具皇后之相,娶周女者,便定能为邶莫带来昌盛的国运。
换句话说,一旦娶得周女为妃为后,便意味着可以取得权势,也就意味着有朝一日可以登基为帝了。
而选择自己心爱的女子呢?
先皇在世时,邶莫与其他三国的关系极为恶劣,是断断不可能同意他娶一个异国的女子为王妃的。
别说是王妃,只恐连纳异国女子为小妾,其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
如果当真娶一个异国的女子,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也就意味着他自动放弃了皇位,而他的这一生,便也将彻底与皇位无缘了。
在周女和舒嬛之间选择一个,其实实际上,便是等同于在权势和爱情之间要做出选择一样的。
而到底是选择权势,还是选择爱情呢?
在那时,他也几乎都不能做出决定。
所以,当周奇卫提议将自己心爱的女子灭口的时候,他也曾迟疑过,彷徨过,犹豫过。
只是,虽然曾经迟疑过,彷徨过,犹豫过,但终究,年少的爱情,却还是无法抵过权势的诱惑……
一想到有朝一日可以登基称帝,可以坐上那金光耀目的龙椅号令天下,他便还是默认了周奇卫的提议,在晋池崖,一咬牙,生生将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爱过的女子,推了下去……
她死了,他才有机会。
不然的话,他不可能在她死后的一个月,便被先皇立为储君,更不可能入住东宫苌楚殿。
然而,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的是,在她死后,在他登上帝位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所有他念兹在兹所得到的这一切权势地位,其实都比不上当初她的一个笑容,一个回眸,一句低吟……
是的,他后悔了。
在他被立为储君到登基称帝的这些年里,他无时无刻不是在后悔的。
午夜梦回时,他常常会梦见她。
只是梦中出现的她,却再也没有向他绽开过笑容,永远都只是脸色惨白地望着他。
她望着他,无言而惨切。
仿佛是不能置信竟然是他将她推向死亡的深渊,她的眼神是那样地哀伤且绝望,她脸上的神情是那般地迷茫而心灰,令他每每只要一想起,就总觉得心痛不已……
是啊,他亲手杀了她。
一个他曾执意用生命去爱的女子,一个他曾想过要与之白头偕老的女子,最终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推下了万丈悬崖……
心头忽然掠过那似乎已有些模糊的音容,一痛,惘然,忍不住叹息。
冷汗如芒在背,扎痛了肌肤。
当日不再,咫尺之间,已隔着天涯海角。
原来一步错,步步皆错。
一切,早已经走到了再不能回头……
凌璿站在殿中,目光茫然,有很久都不能思想。
直至渐渐听见窗外微风吹动檐下铁马发出叮铃的声响,平静悠然,他这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低头,看见自己仍然有些轻颤的双手,想起曾经就是用这双手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推下了悬崖,一下子便仿佛看见手中布满鲜血一般,抖得便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