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滚？”元无邪用鼻子哼出一句，晶亮的双瞳睇着那辆中规中矩的官家马车，垂在身侧的右手变换了几个手势，旋即朝着与马车行进方向相反的去处而去。
瘦高男人如蒙大赦，领着手下喽喽们以史上最快的速度逃离。
人群也都纷纷散去，道路便通畅了。
清风将视线从元无邪的背影抽离，放下侧帘回看杜芷蘅，轻唤，“小姐……”
杜芷蘅闻声微微扬首，她继而噤声，把元无邪做过的手势重复了一遍。
杜氏没说话，脸色丕变。说不上是何表情，初看像是在笑，仔细一看又像怒恨，便如同各色颜料混在了一处，搅和搅和成了无人能懂的复杂之色。
马车外，人声喧杂，一道脆亮的声音响起，“喂，你别走啊，你给本……公子站住！你凭什么叫我小公子？喂——你耳朵聋了，怎么越叫越走？”
“大哥，你的魂儿是不是又让哪个狐狸精给勾走了？眼睛都不会眨了……看着我被人欺负也不来帮忙。”
“十三，你不欺负别人，我都要偷笑了。你行行好……算我求求你，千万别再跟着我了。”
“大哥，你好没良心……起了色心，就没人性……”
车轮飞转，人声渐远。
行进的马车穿过朱雀大街，麻黄的天空变成了淡墨色。
杜芷蘅猛然抬眸，似决定了什么，自罗袖中伸出素手，纤指在清风掌心写下了几字。清风一怔，不出声，动着嘴唇问道：“小姐要亲自去？”杜芷蘅点头。清风急忙打着手势道：“小姐，还是让奴婢一人去妥贴些。”
杜氏眼眸深邃，嘴角微勾，柔风细雨的说道：“我坚持。”
清风还想再说什么，马车已停在了杜府后院的小侧门前。
宫里早遣人通报过杜芷蘅回相府的时辰，马车稍晚了一刻，小侧门前等候的众人不免都有些焦急。马车甫一停下，众人迎上前，跪拜行礼，并不齐声高呼“贵妃千岁”。因着传旨太监宣了圣意，贵妃探父出宫，不算正式回府不宜太过张扬，一切皆需从简。
杜相不在众人当中，迎门的以杜夫人为首，杜家亲眷二十余人都在。
杜芷蘅由清风搀着下了马车，看到迎门的人，赶紧上前一步将杜夫人扶起，又让兄嫂子侄们快些平身，彼此寒暄了几句。年近五旬的杜夫人一身华服笑得和蔼道：“老爷刚喝了宁神茶睡去不久，这会儿怕是也叫不醒，只好请娘娘先入内堂小坐片刻。”
一行人由后院转入内堂，清风将从宫里带出来的精致点心分给各房小少爷、小小姐，又端了些别致的首饰给杜家各位少夫人、小姐挑选。至于千年人参，百年何首乌等滋补之品则直接入了库。
杜芷蘅坐下吃茶，与兄长们聊了些话。大约两炷香的工夫后，梅管家来报，说老爷醒来让点灯了，杜芷蘅这便随杜夫人提了灯去探望。
从内堂出来，夜风拂面，带起路旁荷塘里的水汽，扑在脸上，微微有些凉。两排丫鬟仔细挑着灯笼，远远看去，如同两条熠熠生辉的金蛇在夜间游弋，多少透着一点儿诡异。
一路上，杜夫人颇有些拘谨不自在。如果一个人在面对另一个人时总觉着自卑，那么便极易生出这种不自在。
虽然杜夫人知道杜芷蘅很孝顺她，也一直亲昵的称她为“大娘”，可她打心眼儿里不认为自己能做杜芷蘅的娘。套句俗妇们说的话——草鸡与凤凰始终不是一窝的。当年在苏州，那些千里挑一的大家闺秀无论如何千娇百媚，风姿气韵始终是逊杜芷蘅的亲娘阮清浅一筹。如今，自己那些风华正茂的儿媳妇也算是官宦名门出身，却是珠围翠绕的芳华也敌不过杜芷蘅闲插一钗的素颜。
曾经，她在一个小她十余岁的阮清浅面前自惭形秽。没想到阮清浅死了，她还要在阮氏的女儿面前自矮一截。难道这辈子注定要输给她们母女？阮清浅以平妻的身份入门，分享了她丈夫的爱和她作为杜夫人的荣耀。杜芷蘅以贵妃的身份入宫，又夺去了本该属于她女儿的光鲜。可她却连嫉妒的勇气也没有，她禁不住苦笑。
“大娘，您近来可有去看过三姐？”杜芷蘅体贴的放缓了步子，含笑柔问，不去在意杜夫人嘴角沾粘的苦涩。
杜夫人略微一顿，笑得慈眉善目，恭敬答道：“十五的时候刚去看过了，芷菁很好，还让老身有机会转告娘娘，不要挂念她。”
杜芷蘅温和笑道：“大娘不要拘礼，虽说我受封了贵妃，可也还是您的女儿，不是么？……只怪这次出宫时辰太紧，不然，我真想去天心庵看看三姐，再听三姐讲讲禅理。”
“娘娘有这份心，就是对芷菁天大的恩德了。”杜夫人笑得谦雅，礼数仍是十分周到。杜家长女岳华夫人杜芷瑶很好的继承了这一点，并大有将之发扬光大之势。
杜芷蘅便不再多说，昏黄的灯笼光下猛然瞧见杜夫人眼角如菊花般绽放的皱纹和鬓边藏不住的白发，有些酸涩的痛楚滑落心底。她仰头眨了眨眼，眨掉一片氤氲水汽。耳畔一声叹息回旋，如果娘也能活到眼角绽菊，鬓边染白，该有多好。
转过回廊，十几个嬷嬷丫鬟停下了脚步。
前方不远处便是杜相卧房，未经许可，下人概不得靠近——这是相府里天大的规矩。杜芷蘅回神接过丫鬟手中盛炖品的托盘，跟杜夫人走上前推门入了房间。不一会儿，杜夫人出来，领了一个嬷嬷搀手、两个丫鬟打灯，先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