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伯回来了。
小风小月被罚禁足一个月。
那天晚上，李伯伯来到了我这个小小宅院，我带来的两坛子杏花好酒终于可以启封。
跟老爹一样，岁月的痕迹已然刻在其脸上，额头处只再添加一竖，俨然是一个“王”字。
多日不见老爹，看见李伯伯甚感亲切。
春风徐徐。
李伯伯回忆起小时候与阿爹的一些点点滴滴。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阿爹同李伯伯还有一位拜把子兄弟——刘老二。李伯伯是家中第九子，被唤李九，后来家大业大，年龄也上来了，便被江湖人称“李老九”。
“伍大近来可好？”
“我阿爹好着呢，一人能扛两大坛子酒。”
“嗯，那就好……你阿爹现在还恨老刘么？”
“哈？”
我一脸茫然不解，毕竟我也是从李伯伯口中才得知有此人的。
“老爹却是从没提过。”
李伯伯送到嘴边的酒杯，却是突然停了下来，叹道：“你爹爹看来还是原谅不了他啊，其实我也有责任的。”
原来这里面还有一段我所不知的往事，竟能让老爹十几年来只字未提及此人。这好奇心一上来，我就问了问李伯伯究竟发生何事。
没想到李伯伯三缄其口，“你爹既然不提，自有他的道理。”
也是，所以我便跟李伯伯一边饮酒，一边谈谈过去，谈谈现在。
半坛子下肚，李伯伯早已分不清东西南北，于是乎，我从其口中得知，阿爹与李刘二人皆是杏花村人，从小玩在一块，是那种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好兄弟。后来阿爹他们行了弱冠礼后，便寻思着去外面闯荡闯荡。
只因阿爹从小是个孝子，勤快且为人厚道，可惜阿爹的阿爹也就是我爷爷，在我阿爹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邻里乡亲可怜我阿爹孤儿寡母，便凑了几十两银子，让阿爹当闯荡的资本。
刘老二却是村里的闲汉，做出许多损名之事，眼红阿爹这银子，于是以践行为由，把阿爹灌醉，偷了银子便走，自此再没回来过。李伯伯说好像他利用这点银子倒是在江湖上闯出点名堂，家业算是不小。
我有一点不解，李伯伯刚刚说他也有责任又是怎么回事？
“唉，只因当时我隐约知道刘老二存的这心思，却没放心上，才导致了这样的后果。你爹当时心疼的不是银子被刘老二拿走，而是没法跟乡亲交待啊。”
听完之后我唏嘘不已，这几十年的兄弟情义竟不值这银晃晃的东西。不过我觉得阿爹并不恨这刘老二。因为阿爹那人最不记仇，在我小时候，有一次村里的王阿狗放任他家老黄牛把阿爹刚播下的秧苗全毁了，还不道歉，阿爹当时气得啊，骂了他一天一夜，还不带重复地骂，然后几年过去了，路上见了面竟也打起招呼来。以阿爹的性子，我觉得他是怕我对这世道有所怀疑，才不讲这些令人伤感之事，因为我阿爹这人重感情，伤的是这么多年了，“刘老二那鸟蛋居然也不回来打声招呼！”
是了，阿爹心里一定是这语气。
自打李伯伯回来之后，我这边倒是清静了很多，先不说被禁足的南风南月，且当当这二夫人便没再来过。
跟着李伯伯去了大夫人坟头，给大夫人上柱香。我不知道李伯伯多久来打理墓碑一次，但至少他离家的这段时间是肯定没来的，我想李伯伯是很爱大夫人的，十几年过去了，这墓碑依旧如新，旁边种的一颗香樟树，甚为茁壮。树荫挡住了大部分阳光，一阵春风吹来，竟显得有些荒凉，李伯伯却是后悔当年没多种几颗，因为他道大夫人生前怕晒，死后亦然。
种一颗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几年前，其次是现在。于是乎李伯伯包下方圆几里地，全部种上大夫人喜欢的香樟树。
后来无意中的一次，我在李伯伯的书房种看到了大夫人的画像，瞬间顿悟，李伯伯娶二夫人最大的理由便在于此吧。当时倒是有点同情她了，毕竟世上不论男女，谁人愿意当另一个的替代品，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
老爹的心意我已传达到，于是向李伯伯请辞，李伯伯觉得我只比小风小学虚大一岁，却甚为懂事，很是欢喜，他再三挽留要我多住几日，我觉得多几日少几日无甚分别，到底都是要走的人，留不住。况且再住多几日，感情深了一层，到时要走更不舍咯。
于是李伯伯送了我整整一包袱的银两，让我在路上莫委屈自己。
犹记得离开那天，天气异常晴朗，天空分外蓝明，临走时李伯伯和小月前来相送，我道了声珍重，便启程。
我好像忘了啥？哦，对了，我又回头对李伯伯说了句：再忙，还望李伯伯多关心下家人。
他当时只皱了皱眉，点了点头。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听阿爹说，小月没出嫁就怀孕了，任李伯伯如何逼问，都不肯说出孩子的生父，听到这，我与皂白都心中了然。再后来小月因难产而亡，李伯伯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过了不久也去世了。当时老爹听到这则消息，整整一个月吃不下睡不着。又是后来小风理所应当继承了家业，却没个经验，致使家道中落，最后下落不明。老爹曾苦寻过他，却恍如人间消失般。那二夫人也重新步入红尘。
最后老爹能保住的，仅是那李伯伯夫妻同墓的方圆几里地。清风徐来，荒凉于此方寸之间。
这是后话了。
我骑着驴，吹着萧，继续向东京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