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勋睁眼望向前方,瞳孔里面,全是爱与恨纠缠挣扎成的浑浊。
颤抖得几乎说不完一句完整的话,“你……说的……什么?什么……是真的……”
不知在何方的金钟仁,指甲泛白地抓住电话,“对不起……世勋……为了他,我必须全部都告诉你,无论你愿不愿意相信,这的确是鹿晗发现的,你认为他恨,但他从没真正对你狠过……”深吸一口气,连胸腔都变得酸痛,“现在我要替他告诉你,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的,你的妈妈……”
吴世勋全身虚脱地从厕所里走出来,脑袋轰隆隆作响。路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个目光涣散,脸色苍白的少年。
一直熟悉的世界,从此倾倒,碾成流沙。
那么,就让我已倾覆的世界,来拯救,属于你的世界。
吴羽恒压着怒气合上手中的经济周刊,“你说什么?”
吴世勋低着头,刘海遮住了他半张脸,没人能看清楚他的神情,只看到他的肩膀抖动着。
“我要留下来。”
“不可能!”吴羽恒怒不可遏地一声就说。
吴世勋缓缓抬起头,血红着双眼紧咬着嘴唇,望着吴羽恒,指甲被他戳进了肉里。
“爸!”吴世勋哭着喊了一声,咚地一下突然跪倒在他面前,吓得吴羽恒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一直骄傲自满的吴世勋,一直倔强反叛的吴世勋,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了地上。
“我求你了!让我留下来!我知道鹿晗病了,我要在这里陪他!”吴世勋扯着他的裤脚,声泪俱下,“爸!看在我喊你一声爸的份上,我求你,让我留下来陪他!我不知道你以前为什么要抛弃他,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现在又接他回来,这些我都不管,我只想留下来陪他!我们欠他太多太多了!你不愿补偿他,我替你补偿!”
还有,他自己也没勇气说出的那一份。
吴羽恒不敢相信地后退一步,“可你们……”瞄了瞄周围的人,吴羽恒坚决摇头,“你们那天做出那样的事,你居然还求我?你们不是恨不得对方死吗?更何况,你留下来,他就不会再继续伤害你?”
“没错!”吴世勋大声应道,脸上是吴羽恒从没见过的悲伤情绪,“我们是恨不得对方生不如死,但是我只剩下他了,他也只剩下我!就算只有恨让我一直痛苦,也总好过我像行尸走肉一样在外国生活。我们已经欠他很多很多了,我夺走了曾经属于他的所有,所以求你了,让我在他最难过的时候留在他身边!”吴世勋抬起哭花的脸,焦急又恳切地看着他,“爸爸,我求你了!我只剩下他了,我只剩下这个哥哥了!”
“……”吴羽恒又气又痛地看着他,只觉全身力气被全部抽空。十几年了,这个儿子终于肯喊自己一声爸,却是可笑地为了另一个人而求他,如果不是因为鹿晗,他到死也不可能听到自己的儿子喊他爸爸。他陪在这个儿子身边,严格管教,就算没有爱,也算是尽到了最大的责任,却想不到,自己的儿子居然说自己身边只剩下那个一直对他怀恨在心,没有任何感情的哥哥,心里完全没有这个抚养他长大的爸爸!
吴羽恒仰起头,把眼眶里的泪水噎了回去。自己这个当爸的,到底有多失败?
吴世勋歪着身子,头无力地靠在车窗上。
“我把鹿晗所在的那家医院的地址发给你,你去找他之前最好见一见他的主治医生吧,她会把鹿晗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闭上眼睛,吴世勋无声地抽噎。
黑暗到底有多可怕?
记得自己小时候,最是怕黑,晚上睡觉时一定要点一盏小灯,旁边还要妈妈陪着睡。如果不开灯,就会怕得睡不着,心里总觉得会有鬼从床底下爬出来,然后要了自己的命。
小时候的吴世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宁愿白天没有太阳,也不愿晚上没有光。
可是鹿晗,我连晚上不开灯睡觉都那么怕。那么你呢,你怕黑吗?很快,你就要面临无尽孤独的黑暗了,你害怕吗?
“年轻人,到了。”司机唤了一声。
吴世勋赶紧擦了擦湿透的脸庞,付钱给司机。
下了车,吴世勋抬头看了看这里。
这就是你从小到大看病的医院吗?一股冷风拂过,吴世勋只觉心里悲凉一片。自己,居然从没真正了解过他。
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请进以后,吴世勋小心地推开门,“你好,请问你是李铭雅医生吗?”
坐在办公桌上忙碌工作的女人闻声抬起头来,脸色有些惊异,遂又了然地点头,“对,我就是李铭雅,鹿晗的主治医生,是钟仁让你来找我的吧?你叫世勋?”
吴世勋关上门,上前两步礼貌地说:“是……其实以你在这家医院的地位,应该叫你做教授吧……”
李铭雅摇头一笑,“都是一种说法,也是为医治病人而存在的,还是叫医生好些。你请坐。”
“谢谢。”吴世勋在她前面坐了下来。
“果然长得很相像。”李铭雅细看了吴世勋一阵,感慨道。
吴世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脸。
李铭雅看着他一笑,又叹了口气,“鹿晗,是一个苦命的孩子。”
吴世勋停下手中的动作,专注地看着她。
“我第一次见这孩子的时候,他还只有六岁,挂了号,自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等着。那时候我经过,看见他自己一个人,觉得奇怪。这孩子,长得很是可爱,却出奇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