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清早的空气干冷,天还蒙蒙亮,内堂里陆续上了灯。
辰时刚过,端平巷里的下人们开始往主子们的堂房走去。婆子媳妇们有些惫懒,走路的步子看似极不情愿。
东侧交泰睦元的正房明嫣堂东暖阁内,屈指可数的丫头婆子正服侍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起身洗漱。那妇人着装甚是家常简单,屋内陈设也清雅,隐隐漏着些书香文艺之气,却与傅府主堂的将门风格多少有些不符。
“这样冷的天,太太也不多睡些,这会子天还没亮呢,巴巴起来做什么。奴婢都说了好几回了。”那妇人便是傅府的正房大太太蒋氏。身边说话的是她的大丫鬟之一若萍。
“觉得心里头有什么事不踏实,总睡不着,倒不如早早起来了。”蒋氏任由丫鬟们摆布,“上个月老爷的信来的比寻常晚,我总琢磨着像有什么事似的,又摸不得头绪,闹心得很。”
卢妈妈在一旁轻笑:“太太这几年跟着老家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们住惯了,越发胡思乱想了!”
蒋氏却皱眉,“也不是,老爷在边疆上,我凡事总是提心吊胆的。等会随我去偏堂上柱香吧!”
蒋氏尚佛,偏堂设成了个小佛堂,常年供着香火。
两人说话间,已有一群捧着铜盆痰盂的丫头婆子鱼贯而入。
若翩和若萍服侍着蒋氏洗漱过了,卢妈妈就从一旁的小丫鬟手中的榆木托盘上端来一碗正冒着热气的汤药:“这是昨儿郑大夫新开的方子。奴婢已经把冰糖腌过的山楂备好了。今儿早上厨房里熬的红薯小米粥,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蒋氏端过湖田窑影青海棠口碗,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就慢慢的喝完了一碗药。卢妈妈迅速地捧上装着冰糖山楂的碟子,蒋氏漱了口,捻起一块用了,又净了手,这才问道:“昨儿送郑大夫出去,他可说什么了?”
身体一直是太太的一块心病,卢妈妈陪着太太已有近三十年功夫了,自然很是担忧,平日里也没少操心。
“郑大夫也是一个意思”,卢妈妈的语气略带宽慰:“您还是少操心,多多静养为好。不是我说,几位少爷小姐穿衣用度的事,您完全可以放手。小辈们身边都是有管事媳妇的,您这样……可不是要把身子生生拖垮了?您看家里这些太太奶奶们,那个不是忙里偷闲,恨不得不相干的事一点也别沾手的好。您也该趁着大房的步大太太掌着崇山巷的中馈清闲一段时间才是。”
蒋氏连眼都没抬一下,缓步走到炕前开始看这个月的账本,似是不经意的问道:“那他就没说我这样下去还有几年的寿辰?”
卢妈妈心头一跳,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您也真是的。您还年轻,这种话哪能随便说呢!二爷还没成亲,五姑娘才刚十一岁,您享清福的日子在后头呢!说不定好好将养,还能再给老爷添个小少爷不是?”
蒋氏用手撑着头坐在炕边,若萍见状赶忙替她轻揉着鬓角,“你这话说的不详尽。哪能指望再添哥儿呢?晖哥儿有出息比什么都强。我本指望着赶在回百顺胡同前这两年能调养过来,回去了主持中馈也不用愁,可现在看着,到底是当年的事伤了根本……这几年我心里有数,身子骨越发不如从前了。”说着示意她坐在一旁的绣墩上,一副想多说几句的样子。
晖哥儿是蒋氏的长子,是三房大老爷的次子,在三房永字辈排行第二。
傅家的祖祖辈辈都住在蒲城的桥山巷,因傅家在前曌朝前中期时候的祖先做过云南总兵,战功政绩赫赫,被多次提拔,直至京都一品大员,其长子后被封为崇山侯,所以经年累月后,大家都习惯叫这条住满了傅家直系的街道为崇山巷。那座立在巷口的牌坊也就成了崇山门。
百顺胡同是指傅家在京城百顺胡同有一座五进的宅子。
卢妈妈没有推辞蒋氏,坐下道:“五姑娘是得的艰难些,好在她底子好,平常不怎么病的。二爷是个懂事的,如今十八岁呢,做起事儿来比京里的二老爷都有派头!又有阮将军做岳父的提携,往后肯定是越来越好的。京里头不是还有大奶奶么?大爷虽说是在老爷身边长大的,您不过带到四五岁,可大奶奶是个精明人,跟您又亲近,有她管家,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就是她管着我才不放心!她是晚辈,家里有长辈用辈分拿捏着她,她伸得开手?至于说晖哥儿……”提起独子,蒋氏眼底闪过一丝骄傲:“是个有出息的,也不枉我那几年亲自带在身边。你瞧瞧,转眼都十八了,也该成家了。咱们拖着不要紧,可阮家大姑娘经不起这么拖时间的。我看早早办了亲事也好,免得两人见不到又挂念,来来往往地写信,叫外头人知道了岂不是笑话我们两家没规矩了。”顿了顿,蒋氏才又接着说:“稚如这几年好歹是有姑娘样儿了,你看看当年高姝把她教的那不成器的……”
卢妈妈立刻接过话:“那是高姨娘亲自教养的,比起三姑娘到底缺了些嫡出的气派。不过毕竟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嫡小姐,这几年已经改的很好了。”
卢妈妈知道“长辈”是在说二太太,却不敢吱声。
五小姐傅愹晞的乳名叫稚如。
外头有丫鬟挑了帘子一角,问要不要摆早饭。若翩点了点头,迅速放下帘子。
蒋氏没再说话,坐在一旁不知想些什么。
不多时,便有丫鬟婆子端着酸枝木托盘进来……
桂梨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