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人死后有多少麻烦事。那天中午,我就打电话跟学校报了丧,学校给了我一个星期的丧假。子谦也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我说:“老师,您不用。”子谦微笑:“老师说过,会陪你的。”这句话比多少太白诗相如赋都美丽,比多少海誓山盟都可靠。子谦巧舌如簧能诗会赋却很少向人保证,他通常都是言信行果,一个拥抱,一朵微笑就让我觉得踏实。
我给母亲现在的丈夫打了电话,他匆匆从美国赶回来和我一起料理母亲的丧事。我们决定把母亲的骨灰安置在国外,在国内只是简单的告别仪式。没有纷至沓来的亲属吊唁,只有我的少数几个同事来致哀。所谓哀荣,不过都是做给活人看的,既然没有多少活人来看,所以母亲的葬礼显得极其简朴。突然,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拄着拐杖出现在母亲的葬礼上。“祁爷爷!”我跑过去扶着他的手臂,子谦也从礼堂的另一边跑过来。:“您怎么来了?”祁爷爷一脸庄严肃穆:“我听说小姑娘的母亲走了,来送一送。”祁爷爷被子谦扶着对母亲的遗像鞠了一躬,跟我讲了几句“节哀顺变”的话,我陪子谦把他送到路口:“谢谢您,老师。”祁爷爷摇摇头:“好好安慰安慰小姑娘。”我和子谦目送祁爷爷的背影远去,子谦搂着我的肩膀返回教堂,又是一路无话。
目送着母亲的骨灰被另一个男人抱着登上飞往异国的航班,我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从机场出来的路上,我始终挽着子谦的手臂,挽得很紧很紧。
“真是的,都怨我!”我索性把头靠在子谦的肩膀上。子谦很平静地目视着前方:“老师不是说过吗,生老病死,这是命中注定的。”我吸了吸鼻子,把一月的冷风都吸进了肚子里。天空突然阴的很沉,大团大团的乌云从天空那边涌来。我问子谦:“您说,妈妈会怪我吗?”子谦犹豫:“不会。因为她是你妈妈,她把生的希望留给你,她只会开心,而不会责怪任何人。如果非说她在这世上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在她的有生之年,她没有听到你亲口告诉她,其实你没有怪她,你一直都很爱她。”泪水模糊了视线:“您……您凭什么说我没有怪她?”子谦的嘴角微微露出点笑意:“你怪没怪的,自己心里清楚,我只不过是……恰好猜到了而已。”我没说话,子谦接着说:“孩子,其实有些人,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无足轻重而满不在乎。可是一旦他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你就会觉得怅然若失。相反,有些人天天跟你黏在一起如胶似漆,可是一旦分开,你会发现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一般,父母总属于前者,而你的所谓爱人总属于后者。老师怕,你怀着所谓的‘仇恨’,一旦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时候,你会难过会遗憾会后悔。”“老师……”“孩子,我是你的老师,八年前是,八年后也是。”
丧假还没满我就回去上班了,不是我多么伟岸怕落下课,而是一旦我空下来就会胡思乱想。从小我就习惯把自己的每天都安排得满满的,保证自己每晚一沾枕头就能睡得不省人事。这样,自己就没有闲暇的时间去胡思乱想。当我素服走进教室的时候,孩子们的脸上也都是一脸悲戚。他们好像知道,我不在的这两天是因为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突然想起前一天晚上子谦跟我说的话,面对着这些涉世未深的孩子,我把子谦的话原原本本跟他们复述了一遍。“孩子们,我是你们的老师,以前是,以后也是。”眼泪就在这一刻夺眶而出,我不知道自己的伤感从何而来。
春节悄无声息地逼近,子谦突然提议:“今年,我们和祁老师一起过年吧。”我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出于好奇问了一句:“祁老师不和他的家人一起吗?”当着祁老师的面,我会叫他祁爷爷。可是背地里,我还是喜欢叫他祁老师。我觉得,这样我便可以和子谦一样。子谦轻描淡写:“祁老师现在一个人住。他的妻子有心脏病,在我还没上高中的时候就去世了。祁老师有三个孩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大女儿当年跟一个外国的小混混恋爱了,祁老师不同意,结果她就跟那个男人私奔了,再也没回来过。二儿子在香港经商,挣了不少的钱,却从来都没有接济过祁老师。祁老师反而说,靠尔虞我诈挣来的钱,他不稀罕。小儿子不务正业,初中的时候跟我是同学,后来高中都没考上。前几年跟人打架,把人家打成了重伤,判了几年,现在在监狱服刑。”泪水顿时湿润了眼眶,为什么子谦在乎的人都这么命途多舛。“真是天妒英才!”我靠着子谦的肩膀。子谦的肩膀似乎又瘦了,嶙峋的骨头硌得我的脸隐隐作痛。我突然心疼地扶着子谦的肩膀,我似乎发觉他的脸色不只是白皙那么简单,而是一种没有血色的苍白。“老师,”我企图用我的手指去触摸子谦的脸颊,“您好白!”子谦躲了一下:“我从小就这样,据说是血色素含量小。”这似乎是子谦不愿意提及的话题,他立马话锋一转:“刚刚跟你说的事行不行?”我点头:“您说行,就行。”
除夕那天,子谦开车去接祁老师,我负责在家里布置。好像一次重要的宴会一般,我激动而不安。我把那个景泰蓝的大中国结挂在屋子里,换了一张中国红的桌布,张罗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我喜欢做完饭后满身的油烟味,那是生活的味道。更喜欢为子谦做完饭后的油烟味,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