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祭文,她甚至看都不敢看。
整个宅院里,无处不压抑。
无处不在提醒着邵琰:董氏终究还是去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董氏活了八十七岁,在这样的年头本就十分罕见,比她年老的比她年轻的同辈都已经早早故去,作为曾祖辈最后的一人、在宗族里辈分最高的一人,她才能请来那么多的人过来,这可能是她这一辈子唯一一次摆出长辈的谱,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为自己的子孙后辈将最大的麻烦移开,可是自己却还是逃不过生死有命的禁咒。
从今往后,邵家是成是败,她都无法看到了。
*
邵氏宗亲多在平阳,找人选定的日子四月十二宜下葬,远近亲疏的亲戚能知会的都知会到了,能来的自然也都来了。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胡氏的身影。
虽然已经分家,但是董氏过世的事还是得知会胡氏一声,原本众人料想胡氏估摸着也不会来,只是于情于理不能不告知她罢了——她来不来无所谓,只是邵家这边却不能落人口实。
谁也没想到,前几天和邵家闹得那般动静,胡氏还是来了。
只不过她并不是来祭拜的,她既然来了,邵家也不可能把她赶出去,谁知她进了灵堂,不上香,不跪拜,只是站在那里骂董氏,什么董氏终于死了、死得好、报应啊之类的话……灵堂里顿时静得只剩下她的叫骂声,大概如此不敬死者的人众人也是第一次见,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胡氏骂得兴起了,看到了邵氏,便是怒不可揭,口中的话立即变成了邵氏是来贪董氏的私房的,伸手便要过去撕扯邵氏,众人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拦下了胡氏,不让她在灵前大闹。
只是胡氏那张嘴却依旧还是不停,邵琰听她骂了这么久,倒是明白了胡氏的来意——只怕胡氏还是惦念着董氏的私房呢,倒是贼喊捉贼。
邵琰哪里愿意由着她乱来,气血上涌便要冲过去打她,却没曾想被人拉住,回头发现是邵永安,邵永安拍着邵琰的头安抚她,摇了摇头道:“这些事让别人去做。”
邵琰被他这么一阻,倒也冷静下来了。
胡氏闹灵堂是有不对,可是若是邵琰不管不顾冲上去,邵琰自己也要受人诟病的。
邵永安带来的官差早前邵永安支使他们让他们去帮忙报丧之后便让他们自己回平阳城去了,可是他带着的私兵却还是跟着他的,此时他让几个私兵走过去,胡氏许是没料到邵永安还在,因有人过来,原本拦着胡氏的几个妇人连忙退下,胡氏得以挣脱,此刻哪里还敢闹事,顿时有些气弱,爬了两步趁着那几人还没过来便快步跑了。
邵永安原也没想真的抓她,见她跑了便也罢了,只让几个私兵往宅子外边候着,胡氏跑远了远远骂了几句,到底是没敢继续过来。
邵琰便向邵永安道谢,邵永安点头应了,便无二话。
邵琰听着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小声议论,都道胡氏不会做人,虽说发生这样的事情主家有些丢人,但是想想胡氏的所为不地道,这么多人都亲眼所见,往后若是胡氏再起什么幺蛾子,舆论也是站在邵家这边的,舍下一些脸面倒也没什么。
唯一所愧对的,也只是董氏罢了,死后还是不得清净。
虽说董氏临死前说什么不要葬在祖坟之类的话,但众人都知道那只是她说说罢了,她与邵太爷成婚多年相濡以沫,后人又怎么舍得她死后不能与邵太爷同穴。
邵琛提着长明灯出门前,邵琰细细叮嘱他不要回头,对于董氏过世这件事,邵琛依旧是懵懵懂懂,却因为看见家人都在难过,即使不明白也没有多问,别人会告诉他的事,邵琰多说一遍,他也只是点头——他一向听邵琰的话,既然答应了邵琰,便不会食言。
邵琰想起前世邵琛夭亡,后来江氏过世的时候,邵家因为胡氏的缘故,几乎与大半的族人亲戚断绝了往来,临出殡了,胡氏又借口江氏属相生辰与邵家祖坟不合,让人匆匆忙忙选址,选了一处极荒凉极远的墓地。
因为没有邵琛,那时候顾玉擎也离家出走了,其他的亲戚又多多少少因胡氏而结怨,最后众人商议许久,决定让邵琰提着那盏长明灯。
邵琰记得江氏过世的那一天天色很暗,冬日里寒风凛冽,抬头看去,乌黑的云黑沉沉的仿佛要压下来。
邵琰年长之后,许多日子记不清,却记得那天回来之后下了雪粒子,她一生中最冷的一天,哪怕后来在每到冬日都会下雪的京城,在李府衣不裹身食不果腹时候,她也觉得也比不上交南几十年才一遇的那场小雪来得冷,她躲在屋内偷偷哭泣,外边的胡氏却在骂骂咧咧,说江氏该死,又骂江氏要死不早死偏偏挑在小年死,肯定是故意的——
是的,江氏过世那一天正是邵琰的生辰,十三岁,豆蔻年华,只是无人会在这样的日子里还会记得这些,邵琛走后,不再是两个人一起过的生辰总是让人恨不得忽略掉,就连以往每年都会给她煮一碗长寿面的江氏都已经过世了,这生辰,就算真的过起来也是徒惹伤心罢了。
邵琰不爱面食,但是每年江氏那碗长寿面她一定会吃完,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安慰江氏,她失去一个儿子、走失一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