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访友
城里有个茶馆,近日打京城来了一个叫全福堂的戏班,因编的戏又多又新鲜,角儿的人品、功架也讨好,每日开戏,总能给茶馆招揽不少客人,场面十分热闹。那日我们路过看见人多,白岚便想进去看看,顺道喝杯茶。我打量是个茶馆,门口也没挂什么蛇羹的牌子出来,就跟着凑兴去了。
不巧演的还是白蛇传。那几位角儿演得固然忒好,只是这戏因是给蛇精抱不平的,我早看过了,想起没什么事做,可至天柱山寻旧友吕冰叙旧。我想说喝掉那碗雨前龙井就结账罢,白岚却说她这两日走不开,让我代她问声好,我应了。
出茶馆的时候,台上做的戏目是还伞。一把油纸伞才几文钱?送人也就送了,那许仙可真能做文章。
旧友吕冰,是名剑仙,三百年前认识她的时候,她虽然还年轻,可修道已有所成就。吕冰为人很清高,住在天柱山玄光洞内,多年来一直不问世事,也甚少结交别的仙友。我们这一别,一晃已是三百余年,不知她如今修炼得怎样了。这人修炼和我们蛇类不同,因为是人身,福德比我们优厚,修练起来可谓事半功倍,说不定吕冰早已功德圆满,白日飞升去了。不过我也早料到或许有这样的事发生,入定以前,先和她约好,若我出定后到她的玄光洞来,见到天雨红英、日贯白虹,便知道她已功成飞升了。这该是件多好的事儿,想到这里,仿佛她必定已然修得真仙的模样,心中不禁替她欢喜起来。
天柱山离杭州城不算太远,我自个儿放起剑光飞去,在云上且行且歌,不消半个时辰也就到了。依旧址找到玄光洞,既没有漫天红英相迎,也看不见白虹横贯金轮。我拂开垂在山岩峭壁上的紫藤,喊了半天,竟没人开门。我想,该不是连侍儿也外出了吧?还是都在运功打坐,没空理我?我坐在玄光洞外的茅亭里等了半天,觉着无聊,说走吧,又不忍三百年没见上旧友一面,白白地来了一趟就这么回去了。待到黄昏时分,见山谷之外缭缭升起几缕炊烟,我便想下去走走,反正坐在这里也是闲着,不如看看能不能修积点善功更好。这吕冰练的功法是位本事很大的旁门散仙所传,比正道上的道法大不相同,很有些外人看不明白的奇怪规矩,譬如若遇到要带着侍儿一同闭关的时候,吕冰须得偶尔下座,查看洞穴内外甚至方圆百里的情况。因此,我想,在这边等上个四五天的,应该总能见上她一面的。
山外炊烟升起的地方,是个乡镇,寻常农家景致,很是淳朴。因是傍晚,乡里的不少人家都搬出矮桌小凳聚在屋外面吃饭,狗儿猫儿则围在旁边等候喂食。有户人家的小孩不肯安静吃饭,才扒个两口饭便要滚到地上抓小鸭玩耍,立马被大人揪住抽他的屁股,直打得他哭天抢地,引得邻居一边手里拿着碗筷,一边蹬在土墙那边给小孩求情。
是个太平地方。我坐在镇北面的山坡上,手里没闲住,摆弄一根从玄光洞前裁下来的紫藤,打量大家都生活得平淡美满,该没用得着我的地方——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乡镇牌坊附近有棵大榕树,聚集了一群乡民,有老有少,中间坐着个人,像是在说什么,把大家都吸引过去了。我将紫藤变成一个小篮子,摘了两株野菜放在篮子里边,化成一个小村姑挤到人群之中。只听那人先说了两则乡野异闻,一则是说邻镇有头公猪个头大得离奇,一则是说山那边有个穷秀才的院子前面长着棵枣树,上面结的枣子都是成双成对的。这些故事虽然简单,可是从那人的嘴巴里说起来,却是绘声绘色,偶然有人打岔、发问,他都能把话茬儿接得圆滑,令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毫不计较事情的真假。那人说完了,大家还意犹未尽,不让他走。那人就着急了,说自己这几天出去办杂货,现下要赶着跟老板交账呢。可大家就是不让路,那人没法子,一拍大腿,又说了一则异闻。内容是说他在回来的路上,经过山那边的小镇,刚好遇到当地官绅给河里的神仙送仙婢,场面很热闹。他们沿河设了三个祭坛,摆满了鲜果、三牲,中间的那个祭坛上还坐了三个才十二三岁、相貌俏丽的童女,说是为了报答那位神仙显灵收复了水里吃人的铜牛精。
水里的铜牛精?难道是镇水兽成了害人精?我听着觉得奇怪,便问那人,仙婢要怎么个送法?那人答,在河边连开三天三夜的席筵,款待神仙和他的仙将,等第四天神仙就会来招那童女入水了。有人问,这人入了水里头,不就淹死了吗?那人答,神仙要的人,亲自接去的,怎么会把人弄死呢?大家都觉得这话有理。
【五】鳖精
人虽然比我们蛇类福德深厚,可是凡夫俗子浸淫在七情六欲之中,为花花世界的表象所累,尽把福德花销在不当用的地方,诸如敛财、求福、好色,总归逃不过一个贪字。人的贪心会叫人变得很愚痴,这不打紧,最要命的是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在贪求。如此一来,一旦遇见那些外表佯装正派、实则打心底贪得昏天暗地的人物,自然要分辨不出个真假,被骗了去还要道谢;反倒是遇见那些刚直不阿、不乐攀缘、无意随顺俗流的人物,却要在人家背后指指点点,尽管无事生非。
试想,神仙哪个不是神清气足、福德俱满的,谁稀罕肉眼凡胎的女婢男仆呢?若是神仙行事都要依赖婢仆,像个凡人般怠惰、困顿,谁还乐意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