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村附近最著名的风景就是桃花岭的桃花,那里桃花开时灼灼如燃。斯曼君第一次与吴天琪手拉手上山来,就一直在桃花林中流连往返,沉醉于桃源梦境之中,她胸中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直到晚霞满天才转回山下的花园。
斯曼君听人说,这里的桃花已有好几年不开了,即使开也没有这么旺盛,今年倒开得特别的红艳,乱世之中还能有这一片安祥,实属难得。
那一年,日本鬼子制造了浬浦惨案,屠了村,将老百姓杀得哭爹喊娘,血流成河。浬浦村是个大村,村子在镇上,浬浦镇邻近东白湖镇,遭此横祸,惨不忍睹。随后,鬼子的一个中队开进了东白湖镇,来到了流子里村口,见此地形怕中埋伏,竟不敢进去。也有这样的传说,村口建有关帝庙,是关帝老爷的青龙偃月刀将小鬼子吓跑了。
这桃花也像是特地为他们而开的,花无百日红,这桃之夭夭才显得格外的珍贵。斯曼君非常珍惜这样美好的时光,点点滴滴都倍加呵护。说真的,斯曼君不是特别的喜欢桃花,她骨子里面爱的是梅花,可是,因为有了吴天琪携手同游,这桃花的艳丽与灿烂,也成别样的风景了。
吴天琪依然穿着那件有些发黄的风衣,也许是桃花太红,春光太明媚,他的脸上倒显得有些苍白。他游春的兴致似乎不是特别的高,眉宇间有些郁郁的,好像挂着黑色的十字架似的。她问他有什么心事,他笑了一下,说他能有什么心事?她就将他这种忧郁理解成了与生俱来的高贵的诗人气质,不再去关注了。
吴天琪似乎不愿意谈起斯曼君在县政府里的事,他好像并不喜欢那些官员,还有那些军人。他只想穿着风衣,将头发梳得乌黑锃亮,苦吟出几行咯血的诗句,这对一个文人来说就是最高境界了。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只要小鬼子不打进流子里村中,那永远是别人的事,他只要守着自己的桃源梦就行了。当然,这一切只是斯曼君对他的感觉。
看桃花时,他眯着眼睛,她从他那种沉醉的表情中,猜想他心中已有诗意了,也就不去打扰他,怕破坏了他的灵感。他看着桃花,她看着他的脸,相看两不厌。看着看着,她就看出点眉目来了,她从他偶尔不眯的眼神中看出了寂寞,寂寞到了他的目光深不可测。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就将目光收了回来。
见他一直像木头一样呆直着身子,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枝头的桃花,她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这时他才不好意思地转过身来,他们朝桃林深处走去。
不知不觉中,她的话题又扯到时局上去了。她叹道,国难当头,我们却在这里赏桃花。她又问他,你在这里教书,真的心安吗?他反唇相讥,国难当头,就不吃饭了,不拉屎了?他很快就发觉自己的话有些粗俗,特别是在自己初恋的女友面前,他就笑了笑,算是掩饰与歉意。稍后,他叹了口气。他说,万能的主都管不了的事,你叫我一个文弱书生怎么管?再说,你们这些堂堂正正的党国官员,党国军人,国家的栋梁之材,怎么不上前线杀敌,也跑到这深山老林里躲平安来了?
她被他呛得无话可说,他的话中带着刺,刺得她心中一阵疼痛。她只是咬紧了牙关,一直到内心的悲愤与隐痛全部压了下去。
他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可要说到不抵抗,那也是冤枉的。只是日寇如狼似虎,力不从心罢了。与此相反,暨阳县新四军的游击队倒是十分的活跃,屡屡将小鬼子打得焦头烂额,河野次孝寝食不安。
他忽然又厉声骂起来,特别是那个县大队的大队长郭大阳,他本来就是流子里村出了名的一个怕脚骨,跟地痞流氓差不多,他见神杀神,见佛杀佛,杀俘虏,杀伤员,杀逃兵,小鬼子他杀,汉奸他杀,这样的人,无辜的老百姓他也会杀,简直就是个杀人恶魔!再说,他自己也当过可耻的逃兵,如果他真的算条血性汉子,当时为什么不把自己给活埋了?
见吴天琪越说越激动,仿佛他一下子成了穿风衣的天堂守门神,像一尊神圣的雕塑守在天堂门口,绝不允许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郭大阳进入天堂,只能下地狱。
在斯曼君的心目中,郭大阳是另一尊大神。他是凶神恶煞,也是抗日英雄,总之,他是一条血性汉子。眼前这个江南秀士吴天琪,与五大三粗的郭大阳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
毕竟吴天琪是自己心仪的恋人,他们今天又是相约了一年特地来赏桃花的,斯曼君不想破坏了那份好兴致。她欲言又止,没有跟他去辩论是非曲直。她脸上有种特别的表情转瞬即逝,像林间一缕轻微的凉风。
见她一直没有做声,他发泄了一通,心绪也就平静了下来。
他忽然睃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
她问,你想说什么?
他摇了摇头。
她道,你心里有什么话,就直说。
他盯住她,试探着问,你能不能离开县政府,跟我一起来桃花岭小学教书?有朝一日我不在了,这些孩子们就没有老师教他们了。
她大笑,说这根本不可能。
他的脸色因为失望而显得黯淡,恰好太阳也躲进了云层,阳光从他的脸上收去了,他的脸更加的苍白。
斯曼君的目光转向了蝴蝶。
一群蝴蝶在林间飞来飞去,其中一只白蝴蝶绕枝飞舞,飞了一圈又一圈。忽然,那只白蝴蝶从枝头上一头栽下,倒在地面上,闪动了一下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