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秦禝却来了,而且还是个新晋勋贵,曾继尧终究还是决定,要来见一见秦禝,才能镇住局面——清慎端方是一回事,权谋又是一回事!在为官十余年,统兵十余年,官场老吏,什么没见过?
“文俭,你这一次西进,势如破竹。”曾继尧习惯性地眯缝着眼睛,慢慢捋着长须,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的龙武军乃是强军,听说战力雄横,任何隋匪皆不能当其锋锐。现在既然奉旨到了江宁,攻城自然是以你为主,不知你想怎样打,回头我知会继全,叫他让一让,替你做个策应好了。”
来了来了,秦禝在心中微微叹息:曾继尧的令名,唯以他这个四弟的缘故,终于留下缺憾。然而在自己来说,不管对曾继尧如何敬重,现在却不是替他惋惜的时候,他身上所背的这个包袱,自己这次亦要用一用。
想是这么想,说出来的话,却仍然恭谨。
“督帅明鉴,下官受朝廷两次严旨督促,不得不有此一举。”秦禝在常州的延宕,为的就是等来这样一个籍口,“不过下官赶到江宁,亦是来听督帅节制的。至于说攻城,继全将军百战功高,麾下兵卒更是天下强军,不是龙武军能够比拟的。伪都这样的大城,也只有老军才拿得下,至于龙武军,无非是列防外围,拾遗补缺罢了,绝不敢做进城之想。”
“哦?”曾继尧的双眼攸的一睁,右手在长须上微微一顿,才又顺着捋了下去。
秦禝这样干脆利落的表态,等于是当场立下了“不进城”的承诺,大出他的意料。在秦禝来说,这算是极有诚意的表示了,然而以曾继尧的身份和涵养,当然不会说出什么当面感谢的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忽然说起不相干的事情来了。
“嗯。我听说你在申城和苏州都办了不少新规,算是践行过政务的人,听说军事上得益不少。”曾继尧问道,“不知你对新政这件事,怎么看?”
“下官以为,新政的事情,若是官、商、农三者各司其职,各安其位,则可以相得益彰。”秦禝恭恭敬敬地说道,“于军务之外,其实在民政商务上,新政也都很有可资利用之处。”
曾继尧听得很认真,再问出话来,便已经多少带着一点赞许之意了。
“士农工商,实已将商人列为最后。何以按你的意思,新政竟似离不开商人?”
“所谓世易时移,变法宜矣。”曾继尧虽已放松了口吻,但秦禝仍不脱恭谨的神态,“督帅是学穷天下的人,下官这一点小见识。本不敢在督帅面前卖弄。不过以下官看来,百姓富裕,实是得益于商业之兴旺。商人逐利,因此可以沟通有无,除行商坐商之外。亦可以兴办实业。其不厌琐碎,不惮繁钜,行事迅捷,计较精细的长处,不是官府所能做到的,实在是官民两端之间。极好的桥梁。”
曾继尧愕然——秦禝一个新晋勋贵,能带兵打仗,能办新政,这已是了不起的事情了,谁来。竟也头头是道?
他是真的能识才赏才爱才的人,不由便改容相向,脸上头一次现出了笑意,欣慰地说:“文俭,我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见识。好!好!像你这样的人才多一些,何尝不是国家之福?”
“下官不敢当。”秦禝嘴上逊谢,心里却在想:说曾继尧学穷天下。虽说是拍马屁,他到底也还当得起。不过他的见识,总归囿于时代所限,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自己这点商品经济的粗浅道理,大约是可以令他耳目一新的。
“尽当得起了。”曾继尧微笑道,“然而以你看来,若要办新政,当以何者为先?”
“自然是以人才为先!”秦禝毫不犹豫地说,“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只要在新政上有一技之长,而又能为我所用者,或授以官衔,或赏以金帛。悉予招揽,处处留心,则新政可成矣。”
“哦?不知文俭可曾见到过这样的人才?”
“不瞒督帅说,下官先头在帐外见到的曾世兄,就是这样的大才!”秦禝堂而皇之地把增沐泽点了出来。
曾继尧一愣,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笑,不是为了秦禝夸奖自己儿子的缘故,而是秦禝论新政人才的那一段话,实在对他的脾胃,深有“我道不孤”的同感。笑过之后,不免在心中琢磨,自己一系的官员之中,有无秦禝这样的人物?
像他这样年轻的,自然没有。其他的,即以最出色的李纪德而论,在这上面的见识,似乎也还颇有不如。
这个人,真是奇才。曾继尧心想,他连秀才都没有点过,但方才所说的那几段话,却算得上是出口成章,虽然遣词造句之间,还略有生硬和稚嫩的地方,但里面包含的见识和道理,却远远不是那帮只会舞文弄墨的翰林所能比拟的了。
勋贵里头,到底出了这样一个人物!
想到勋贵,又想到四弟曾继全,继而又想到李纪德,在心中默默计较,一时没有再言声。曾继尧不说话,秦禝自然也不说话,坐在一旁静静等候,心里却是感慨万千。
自己是苏州长史,曾继尧督抚沿海诸州,自己自然也是曾继尧的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