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死一般。info
似乎有风吹过。
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幽灵似的随风飘荡。白色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罩着一层白色的床单。
他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颤抖着走上前,颤抖着伸出手,颤抖着揭开白色的床单。他看见了一张惨白而苍老的女人的脸。她僵硬地躺在床上,浑身冰凉,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妈――”
我又梦见了那条河。
我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走在一望无边的原野上。地上长满了青草,开遍了野花。我一路跌跌撞撞,终于走到了原野的尽头。前面就是那条幽深的小河,弯弯曲曲从远方流过来,又流向更远的远方。
河的对岸,是一片昏黑的森林。我看见妈妈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衣服,无声地坐在一棵树的枝桠上。她的长发还是那么乌黑,她的神情还是那么温柔,她的脸上永远挂着动人的微笑。可是,我看不清她的容颜。她的脸是模糊的。她的眼神是那么遥远。
我在河的这头,拼命呼喊:“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在河的那头。她听不到我的声音。
他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仍在隆隆行驶的列车上。他的心底有些慌乱。车厢里有人在打牌抽烟,弥漫着浓浓的烟味。车窗外,无边的田野在飞快地倒退。
母亲病危的消息传来时,他的心颤抖了。他还清楚地记得,前的那个下午。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女人离他已经不足五米。那一个瞬间,他透过挡风玻璃,清楚地看见了她惊恐得失去了血色的脸。
紧急刹车。
他吓得闭上了眼睛。
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睁开眼,他看见了飞扬的头发,还有女人的身体翻滚落地。他瞪着眼,犹豫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掉头离去。
他二十岁就离开家乡的小镇,只身来到城市打拼,总算有了一个还算美满的家庭。但这场车祸,让所有的雄心壮志都烟消云散。他开始了他的逃亡。妻子带着儿子远走高飞,再也没有音讯。他在担惊受怕中度日,多少个夜晚,他在劳累中昏昏沉沉睡去,又在噩梦中惊醒。他常常梦见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的岁月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有些事情,即便是一生也没法改变。
然后我醒了,脸上还挂着泪痕。
我披上衣服,掀开窗帘。住宅楼隐没在无尽的黑暗里,楼下草坪上的几盏路灯照出模糊暧昧的光晕。漆黑的夜空飘着一两丝浮云,几点星辰闪烁着幽远冰冷的光芒。
我已经记不清了。那时我还小,我只记得,眼前晃动着的白大褂在过道里奔来奔去,过了很久很久,仿佛要有一个世纪,然后一个推车被推了出来,上面盖着一块很大的白布。然后爸爸抱头痛哭。来,我只看见他哭过这一次。
我哭着要妈妈。爸爸告诉我,妈妈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后来我才明白,她死于车祸,肇事司机潜逃,至今没有下落。
我抬头望着那浩渺的星空。
妈妈,你一个人在那边,还好吗?
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他面色憔悴,心中满是疲惫。了,他已经逃亡了。他真想就这样躺下,再也不用起来。
他在已经陌生的小镇徘徊了很久。回到熟悉的小屋,他的眼眶一下子盈满了泪水。多少年来魂牵梦绕的地方,终于又回到了他的眼前。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推开门,看见了父亲苍老的背影。父亲转过身,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那双浑浊的眼睛突然燃烧一般明亮了一下。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爸。”
父亲身体晃了晃,没有吭声。他的头发花白,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听到声音,母亲艰难地从床上支起身子,想要坐起来。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任泪水肆意奔流,一个箭步跪在了床前:“妈――”
母亲气若游丝,缓缓伸出瘦弱的臂膀,苍老的手抚平他凌乱的头发,抚过他粗糙的面庞,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回来了……”
爸爸还没接完电话就哭了。他喃喃自语了半天,才含泪笑着告诉我:凶手找到了。撞死妈妈的那个司机自首了。
我们来到妈妈的墓地,把一束香水百合放在了她的坟前。这是妈妈生前最喜欢的花。微风吹过,吹动了我白裙子的裙角,也吹动了爸爸头上的一丝白发。爸爸说,当年他就是捧着一束香水百合向妈妈求婚的。
风拂过我的脸颊,扬起我的一缕头发,送来了一阵花的芳香。
妈妈,我很好。你看到了吗?
2015年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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