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是六更,万籁寂寂的四合厢房中唯有枝桠上的麻雀低喑回啭,敲落在青石板上的还是清冷的月光,原来一切繁华浮艳,纸醉金迷,隐去了人声鼎沸之后也不过尔尔。有了昨晚打水的教训后,乌牚心起了个早,用钗朵把那绺浓密的青丝中分梳成环髻,就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绕进长廊,却见尽头处明灭疏动的琉璃宫灯下,光线柔和地漫散开来,笼罩在那躯直直站立的身体上。
“苏姑娘早,不知是否还记得钟某”,长久的静默后,缓缓地转过身子温声地道。
乌牚心的嘴角微微一提,算是问安了,“其实我本也是要登门道歉的,说起来到底还是我亏欠二位公子,差点失手让你们葬身井底”。
“姑娘切勿自责,能交识姑娘这种至情至性的朋友算是我的福气”。
片晌,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了过来,朗润清醇的声音再次响起,“且跟我来”。
乌牚心没有抽出手去搭上,抬眉看了跟前的人一眼,就缓缓地移开视线低下了头,无言地随着他的脚步走起来。
兴是为时还早,巍巍的柏梁宫偏房的后门只是虚虚地开了一条缝,钟燊昊牵引着乌牚心提起步子静悄悄地走进他的房间,虽然他深知若是平日里这个时分母亲都要去太后的宫里请安,陪太后用早膳了。
透过墙上的绿璃湘木窗望出去,只见轩台小榭,两边苏柳夹堤,竹影疏动,与前殿的富丽堂皇竟大相径庭。室内焚香氤氲,钟燊昊撩起袖子坐到一架古琴前,暝暝地合上眼,修指轻挑,缕缕深山流水般的琴音款款诉出,绕梁回啭。
虽是如落花流水般清丽潺潺,乌牚心却越听越觉得颇为出奇。他弹的虽是煦风烟柳之调,娓娓夹杂的却是惆怅追忆之思,郁结吐露的似是一种难以平复的哀伤,让人不禁心头一阵戚恸。
“公子表面上倜傥不羁,心中却似是有万钧愁肠”,乌牚心怕自己再听下去就会泪眼婆娑起来,轻笑一声打断了,虽然已然深知面前坐的是德仙长公主的儿子,却似乎圣上仍没有御赐封号,只能以公子虚虚地应着。
“临沧寨中冤魂泣,金玉之躯支离碎。如何不怨,如何能平”,钟燊昊击节按断琴弦,一阵激昂之后又是一声长叹。
“奴婢愚钝,不能明了公子的意思,但公子既然以友人之礼待我,我也甘愿替公子分担一二”,乌牚心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对一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出挑的相貌,丰沃的家境,似乎对她来说都是天边的故事,与尘世无关。干涸太久的原野需要甘霖,没有哪个人的心底能枯寂太久,嫡母的苛厉,兄长的漠然,在钟燊昊的以琴相诉下顷刻间低微到尘埃里。
钟燊昊的双眼似有朦胧,端起碧玉茶杯在唇间轻轻一呷,“听说苏姑娘也是在文案阁洒扫的吧,不知近日是否能抽空前去一趟”。
这,其实...”,乌牚心的脸不由得抽搐了一下,钟燊昊所说的话,虽在刚进宫时容若姑姑派人来交代过,这也正是她最不好解释的地方,若是再迟疑下去换作是谁都会心生狐疑,脸上便挂起拂然一笑,“两日后的辛时我确是有一次洒扫的任务”。
“若真有此幸,姑娘可否能私地里为我翻一下慎郡承乾十二年六月的卷宗,主要是看看有关当地群众叛乱的记录,不求字字记诵,粗略知其所记载的大意即可”,说到此处,钟燊昊的眼中汲汲的满是急切,但拂离闪过的似是痛楚,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握住乌牚心合按在胸口的手。这听起来最轻松的事,对钟燊昊早就是心心念念不能摧垮的坚持,他低头避开了乌牚心澄澈的双眸,也在绞如心痛,她的单纯无知却沦陷成他的筹码。
掐指一算也只是一年前,这有何难,乌牚心爽朗地应下后旋即便是玲珑般的笑声。
“啊,金屋藏娇瞒上欺下”,房中唐突地闯进的女子满脸惊愕,掩不住的是眼角纹起丝丝笑意。
“棠妹,不许胡闹”。
乌牚心这时方缓缓地转过身,只见她一身墨绿蜀缎满头珠翠便深知地位不凡,也是自己一样的身高,卷起的华袖袒露出的手臂皎洁如雪而略有丰硕,肩上还松松的缠了几弯宫绸。
“都及笄了还这么淘气,以后都不知要找什么样的人家才管得住你。苏姑娘莫要见怪,胞妹栖棠生性古灵精怪,你且先行回去罢,恕不远送”。
“等等,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又没做什么亏心事的话干嘛急着走啊”,栖棠公主偏是曲起臂子挡在门口,一脸得意地撅起,“不过我的悠悠之口可不是那么容易堵住的”。
见此神色,乌牚心知是拗不过她,盈笑着解下腕上那条狼牙手链,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公主自小养尊处优,什么奇珍异宝不是鼎铛珠砾。倒是这链子把皙洁剔透的狼牙由大到小依次排列,又是用西域的苇丝编结起来,自然能让人眼前一亮。
栖棠公主见了欢喜的不得了,托在手心中用冰雪消融般的眸子细细打量着它,未及多久,又嬉闹地在乌牚心的身上拉扯起来,翻开襟领,解开袖子,似是眼前这个西域来的姑娘身上定当藏着无尽待掀开的宝藏。钟燊昊见是阻挡不住,乌牚心的衣衫又被翻解得微微松垮,只好闷着气半带羞窘地扭过头去。
“啊呀,公主这个拿不得啊”,乌牚心怔是一急,旋即抽出手来把紫绮夺了回来,惹得栖棠公主怏怏地含了一口气。
“这屋里头今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