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城三里之外有一间土地庙,里面供奉着面容不详的泥塑土地神。作为一方神祗的祭拜之所,这里已然衰败。湘楚的神话中,土地神也逐渐淡去了身影。至今楚人们的印象中所留存的,仅仅是曾几何时,这儿有过那么一位神明罢了。名字不详,样貌不详,只能够根据残破庙宇中的破败泥身,大致勾勒出那个长须老人的模糊轮廓。
话虽如此,土地庙并没有就此无人涉足。
哪怕是荒废了的土地庙,好歹也是有梁有柱,有能够遮风避雨的屋顶墙壁的房子。于是乎,那些流民把这里当做了居住的地方。
所谓的流民,顾名思义,乃是失去了土地,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的平民。此类人原先多为贫农,因为家中土地被豪强夺走,只能过上流浪的生活。当然,也有部分流民是因为家乡遭遇灾荒,避难而远走他乡。
已经快到巳时,这个时间段,流民中的大人都已经离开了栖身的土地庙,去外头的野地山头搜寻可以果腹的东西,而流民中的小孩子则留在土地庙内。他们留在这里倒不是为了玩游戏啥的,而是准备听某人的讲课。
“……阳明先生有云——‘天理即是人欲’,这句话所包含的意思,你们可知道?”
一名衣衫整洁,头戴纶巾的儒雅青年站在神像前讲课,他的脸色略微泛白,看上去有些病弱,不过这丝毫不妨碍他传授知识。他强打着精神,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审视着面前坐着的每一个孩子。
他叫做张徵,三个月前来到这里的。他自称是一位游走讲师,为了感谢其他流民分享住处与食物,所以他愿意无偿授课作为回报。张徵的身体并不好,他在年轻时患了奇病,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是他的肺着实伤得厉害,每当阴雨天气,他都会咳嗽。平时,他也不能剧烈呼吸,否则就会喘不过气来。
仔细清点了一番在场的孩子,张徵注意到了有人缺席。
小十一不在么?那家伙果然还是……
他收敛心神,毕竟在讲课中,他不能为了一个人而分神。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小胖孩子举起手,他是逃难而来的流民,原本的家境还算不错,也读过书上过学,他原本对学习毫无兴趣,不过在这里遇见了张徵之后,他开始觉得学习知识的感觉很不错,或许是因为张徵所讲授的是有别于儒教教义的新思想吧,“简单说来,就是说人的yù_wàng是强大的,是无法毁灭的。”
“咳咳……”张徵咳了两声,缓了缓气才说道,“你的话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对的,不过这并不是这句话的真意。要仔细解释的话,得从五十六世皇帝那个时候兴盛的苍龙理学说起了。那时,苍龙教士朱熹提出了‘天理’的概念,他把‘天理’奉为世界的‘真实’,并且提出了人们应当遵循‘天理’。而遵循‘天理’的方式就是在日常生活中按照‘理学规矩’行动,绝对不能随性而为。说到这里,你们有谁知道什么是‘理学规定’么?”
“我知道!”小胖继续举手,张徵点点头,小胖便乐滋滋地站起来回答,“苍龙教的教义中有专门的礼教部分,这部分以春秋时代的礼乐制度为基础的礼教规定就是‘理学规矩’的前身。‘理学规矩’由朱熹提出,强调了君臣关系,官民关系,夫妇关系……总之,是很麻烦的东西。”刚开始,小胖还能够认真地解释,到后面他着实觉得不耐烦了。他压根不想回忆朱熹所谓的理学规矩。小孩子的他只觉得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全部都是狗屁。
“大致就是这样。”张徵微笑着接着说,“‘理学规矩’就是规定了生活方方面面,并且限制了‘什么人’身处‘什么地位’就该做‘什么事’。……”
……
“……总而言之,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所谓的‘人欲’是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你们成长的道路上,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事,各式各样的人,我希望你们能够坚持自我,永远不要否定自己的本心。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永远不要为了所谓的‘天理’‘纲常’而否定自己。”
说到这里,在座的大部分孩子都似懂非懂,毕竟他们都没有经历过太多世事,所以自然也不会理解张徵这番话中所包含的愿望。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打断了张徵。
“这位先生,你的说法似乎有失偏颇呢。”
张徵望向庙门口,只见一男一女领着凌十一走了进来。看见这样的组合,张徵有些奇怪。那一男一女的衣着服饰都属于上乘,小十一是如何与他们联系在一起的?而且那名男子头发是金色,五官却又是标准的苍龙人……似乎是混血儿呢。
“这个……这位姑娘似乎有意见呢,不妨提出你的观点。”
……
自然,这一男一女就是在凌十一领路下来到这里的雷天和千羽。他们其实早就到了,只不过听见张徵在认真授课,所以凌十一不好意思直接闯入。雷天并不着急,就陪着凌十一等候。而千羽原本也是冷静地侍立在旁,直到张徵说到了那些……
张徵的说法和千羽一直以来所接受的儒教思想截然相反。在千羽看来,为了大义,为了责任压抑自身感情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为了“大家”,让“小家”牺牲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张徵却不怎么认为。他诉说着的,是近乎异端邪说的话语。
“天理”并非虚无缥缈的东西,“天理”就存在于人性之中。人性很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