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姑姑进了殿,见殿内的内侍宫女们俱都跟雨打了的鹌鹑一般,抖抖索索跪了一地,见她进来,便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偷偷从眼角觑她。
皇贵妃一见了她,便抄起一个茶杯往她头上掷去,靡姑姑头一偏,那茶杯便落到她身后摔得粉碎。
“贱人!我对你不薄!你竟然如此对我!”她不知从哪里抽了个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就冲着靡姑姑打来。
靡姑姑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轻蔑道:“不愧是破落户的出身,丁点儿事便露出底细,跟个泼妇似的撒泼打赖!”
“贱人!”皇贵妃气得浑身乱颤,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你!”可她毕竟养尊处优多年,身娇体弱,年纪又比靡姑姑大,叫她拿住了手臂,竟然动弹不得,不由恼羞成怒,向两边内侍骂道:“你们都是死的么!还不赶快把这个贱人给我拉开!”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见皇贵妃眼圈都红了,才有几个人迟疑着上前,架住了靡姑姑。靡姑姑也未与他们歪缠,利落地撤了手。
皇贵妃抓着鸡毛掸子便朝她头上抽去,她哪容她轻易糟践,微一侧身,那掸子便落到了她的肩头之上,火辣辣地疼痛,可她却连眉风也未动,依旧目含嘲讽,如看一个村妇撒泼。
皇贵妃怒不可遏,将那掸子掷到地上,又觉自己这般似顾忌了她方才“泼妇”之语一般,便上前“啪啪”扇了她两巴掌。
靡姑姑两颊便立时红肿了起来,嘴角也沁出血丝,但她面色却依旧未变,冷冷盯着她。
皇贵妃咬牙道:“好!好!好得很!我倒要问明白,我严娇娘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如此对我?”
靡姑姑嗤笑一声,“皇贵妃得问哪里对得住人,许还好想,一两桩也是有的,可若问对不住,只怕罄竹也难书了。”
皇贵妃便冷笑道,“我往日竟小看了你,想不到你竟是一个胸怀公道社稷的大义之人!”
靡姑姑微微一笑,并不言语。皇贵妃便道:“我自问待你不薄,这景仁宫你向来是头一份,谁都能背叛我,唯有你不能!你对得起我!”
众人见两人骤然反目,俱都不明所以,一直到方才都云里雾里,不知因何而起,此时听她如此说,又见靡姑姑一副玉石俱焚的模样,才终于明白过来,靡姑姑必是做了什么事,惹恼了皇贵妃,才引得她如此大怒。
靡姑姑嘴角勾起一抹讽刺,道:“皇贵妃得意了几十年,一向唯我独尊,只怕忘了,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该围着你转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任谁也不能置喙。可人之所以为人,都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知冷暖疼痛,你觉着你害了人,害了就害了么?不会有人害怕?不会有人伤心?更不会有人记恨?”
皇贵妃发了一番疯,已渐渐平复下来,便往主位坐了,从案上端起一盏茶呷了一口,冷冷道:“叫她跪下!”
架着靡姑姑的两个内侍,相视一眼,手下便暗暗使力。靡姑姑却未为难他们,轻易跪了下去。
皇贵妃见她跪下了,才冷笑道:“这么说,我是害了谁,叫你记恨了我,才要背叛我?”
靡姑姑笑了,道:“你错了,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因为我从来便不是你的人,我来你身边便是为了报仇的!”
皇贵妃立时大怒,将那茶盏往案上一摔,叱道:“原来你是一直居心叵测、心怀不轨,亏我还如此信任你!原来竟是我瞎了眼!我不知,我是害了谁,才叫你这般苦心孤诣、步步为营?”
这话不知触动了靡姑姑什么心事,她一时目光凌厉如刀剑,狠狠射向皇贵妃,大声道:“你住口!”
皇贵妃自以为终于扳回一局,便淡淡道:“亏你还是宫中的老人了,难道不知这皇宫是什么地方?哪朝哪代不是杀机四伏、步步惊心?便是我当初,也陪着陛下在钟粹宫苦熬了许多年,受尽磨难。若送了性命,只能怪她运道不好,或者眼神不好使跟错了主子,又或者心眼子不够用着了旁人的道,又与我何干?”
“我呸!”靡姑姑啐了一声,“旁人也就罢了,便是贤明清正如端敬皇后,只怕手里也有几条枉死的冤魂,自你得势,我眼看诸多人死在你的淫威之下,其中不乏与我交好者,我虽怨恨,却到底懦弱,为了活命也不敢追究什么,可你为什么非要害了花儿?”
皇贵妃心中本愤恨难抑,此时听她如此说,不由问道:“花儿是谁?”
“呵呵,”靡姑姑怨恨地笑道,“皇贵妃害多了人,只怕连自己都忘了有谁了……呵呵”又是自嘲一笑,“或许你本来便不知道,你专横跋扈,阴狠毒辣,宫中动辄便因你血雨腥风,累(注①)死者无数,甚至你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又怎么知道是谁呢?”
皇贵妃冷冷瞧着她自言自语,又听她喃喃道:“花儿,花儿是我的侄女,是我唯一的亲人啊,她又有什么罪过?她才不过十岁,我们姑侄相认也不过才一年,她就这样没了……”
皇贵妃又听她说起这个名字,便冥神想了想,却依旧想不起是谁,也从未听人说过靡姑姑在宫中有过什么侄女,便不再理会,抬头看她。
靡姑姑正沉浸在回忆中,“都怪我,若不是我非要将她带进宫里,哪怕送给旁人,她也不会落这么一个下场。我可怜的孩子……”
她想起那日,她去慈宁宫送东西,听闻消息,便匆匆赶了回去。一进尚功局,便看见花儿被刑杖打得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