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夜兼程来到庐山,将锦绣谷、仙人洞、花径、五老峰等昔日他与杨天意同至之处细细搜寻,却都是空山寂寂,惟余鸟语,每多耽得一时,心中伤痛便更添一分。
不觉转到龙首崖上,此时骤雨初歇,碧空如洗,翠峰新沐,云海茫茫,如堆絮凝脂,又似万朵芙蓉,竞相追逐绽放。他却无心欣赏这云山艳雪、沧海银波的美景,信步走上去,只见绝壁陡起,高逾百丈,下临深涧,怒涛轰鸣,不觉想到:“怪不得此处又叫‘舍生崖’,既有参佛者在此跳崖以求升仙,也有绝望者在此舍生。但此刻我……我就算是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却也是不能够。”
崖下忽有怪声传来,探身俯望只见乱石丛立,有一巨石状如雄狮涉涧,有人肩上扛着两个大酒坛,摇摇摆摆地边走边唱歌,倏忽不见了踪影。寻时只见崖下有山洞,洞门仅容一人侧身出入,旁边卧石上刻着“文殊洞”。
内中黑黢黢的,他四顾无人,只两只酒坛东歪西倒地撂在地下。久之不见动静,正想离去,突然顶上蹦下一人,险些儿坐在他身上。洞中方径不大,这人居然倒附在洞顶不被他察觉,屏气静息的功夫当真不浅。
那人满口黄牙一闪,翻身向洞外跑去。他跟着追出,只见疯道人站在崖边瞅着他嘿嘿直乐,经年不见,样貌丝毫未改。
乍见故人,他心头一热,虽然明知对方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但五内之中郁闷难解,终是忍不住坐倒在棵松树下,将这些时的遭际一五一十地说了,动情之处,几番哽咽。
但无论他如何感伤,那疯道人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也不知听懂没有,萧恩时不禁长叹一声,站起身来预备下山。疯道人忽然将他拦住,自洞内搬了只酒坛出来,举起便往地下摔去,登时满地流淌,酒香扑鼻。
萧恩时一怔,随即意会,苦笑着说道:“前辈,你是开导我‘覆水难收’吗?这道理没错,可是大错既已铸成,在下心中总存着万一之念,有生之年,自当苦苦找寻杨姑娘,至死方休。”
又叹道:“萧某给庐山派招致灾祸,雪木、雪湖二位大师西往极乐,又害得董老神医失踪,心中实在愧疚难当。”忧愤之下,一拳擂在身旁松树上,登时枝歪干斜。
疯道人瞪了他一眼,过来将那松树扶正。萧恩时见状自责道:“唉,反正我现在做什么都是错。”心下迷茫,慢吞吞转过身去。
忽然脑后一块石头掷来,他躲闪过了,只见疯道人蹿到前面,手舞足蹈向山下奔去。他忽然想起前番来此,也是被这老头几下引到那“白鹿洞书院”,这才找到离儿得知杨天意下落,心中一动,便也紧紧跟着。
如此奔得一阵,忽听得水石冲激之声,迎面一道瀑布自五老峰崖口流出,分sān_jí倾泻而下,如雪似雾,抛珠溅玉,宛如玉龙半空腾飞,最终森然四垂,直下龙潭。原来是到了“三叠泉”,泉上有亭,隐隐有人影晃动。
他目力极佳,一看出亭内有刀剑相博之像,立即从瀑布后面攀了上去。
这观瀑亭建在峭崖之上,同瀑布遥遥相望,亭内共有四人,除了“维扬双青”外,还有个身量极矮的驼子,腰身几乎弯成了两截,乍一看就像在地下爬行。他仨将当中一人团团围住,那人竟是失踪多时的董峰。
董峰面目如旧,只是须发皆已白了,老态毕现,孤傲冷漠的神气却没稍减半分。那中年书生尹光青正在长篇大论地说话:“……我等一片诚心,苦苦在此相候,只要董老神医交出那长生不老之术,在下可以担保,我夫妻二人,以及这位,啊,这位……王先生,决计不会为难。”他只知这驼子江湖诨号“千年王八”,却不知晓其真实姓名。
那驼子却十分敏感,“呸”地一口浓痰吐向他,怒道:“你才是龟儿子王八蛋呢!”
那矮胖妇人李青见丈夫受辱,她本来是将长剑横在董峰项间,这一下倒转过来,指着那驼子喝道:“你说甚么?”
尹光青心想他夫妻二人这许久以来辗转江湖,为的就是觅此延年益寿之法。先去了京城,偶遇杨天意,却未曾得手,想来想去,正主儿还是董峰,因此重上庐山,潜踪许久,好容易发现些蛛丝马迹,几番激斗,终于将他堵截在这后无退路的孤亭之中。眼见就要得手,正自谓神机妙算,没想到这驼子忽然现身。当日众家武林人士曾一同大闹东林寺,皆无所得,最终作鸟兽散而已,没想到此人也与己一般处心积虑,孜孜以求志在必得。他心机甚深,当下缓缓按下妻子剑柄,微笑道:“我等同道中人,莫要伤了和气。还是洗耳恭听董老神医有何见教罢?”
但无论他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董峰只白眼向天,冷冷两个字:“没有!”
李青性子急躁,复又将长剑架在董峰脖子上,喝道:“你说不说?”董峰“哼”了声,不理不睬。
李青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心中恼火,但又无可奈何,眼望丈夫,请他示下。
尹光青慢慢踱了过来,脸上浮出微笑,却伸指在他乳下“期门穴”重重戳了一记。这“期门穴”乃是人体足厥阴肝经的最上穴,合当处于气血的空虚状态,一经被点,气血滞结,虽不至要人性命,却是酸麻难当。
见董峰仍是瞪眼不语,李青手中剑刃嵌入他颈项,登时皮开肉绽,鲜血流了出来。李青冷笑道:“老不死的,看来你是活得腻了,想将那秘方带到棺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