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上的路万千条。阡陌荒地固然寂寞,而屋宇旁随的街巷大抵是热闹的:新旧交错、南北杂陈,在广袤的大地上纵横绵延出所谓诗意的栖居。是时,天空竟而迷恋起那一幕幕腥红的天帘,缓缓下坠,又似冉冉升起。它欢喜以鸦黑的调子涂抹亭台楼阁,就像一把巨刷子,蘸完浓墨便要肆意起来,转而又精心地以金黄勾勒,镶在那黑块的边上,不时便鬼火一般地炫动起来;它又是这般地欢喜,将人们煳化成虚无的黑影:密密匝匝,又稀稀疏疏地,像坠散一地的棋子。
人影憧憧,时间在诡秘地推移。
一颗“棋子”在“棋子流”中打起转来,一如被猛烈抽打着的陀螺,眼见着愈转愈快竟又戛然而止,然后伫立,然后张望,颤悠的身影演绎出狼狈和仓惶,好像小偷遇着厉鬼,左右惊魂,又犹比迷途的羔羊,上下茫然。“棋子”思量了许久,便从行李箱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团样的什物,展开,铺平在地面;似乎又思量了许久,只见他“欻”地一声跪倒至地上了,耷拉着的脑袋,就着散乱的头发,生来就是给红卫兵游斗似的。周遭齐刷刷地围上一些人来,男女老少;他便像了街头卖艺的浪子,在招徕路人,围观的人群如涟漪一般层层荡开,观望起这少年来。
“真可怜,这是哪家的孩子呢?”路人向他投去一束束疑惑的眼神。
“一个学生,怎么就……哎,作孽!”街人悯怜他,便投去一枚枚的硬币。
……
过客匆匆,时间继续它那古老的诡秘。
绰约中渐见清晰了几个人,轮廓有如大象、长颈鹿、麻雀者。“大象”横跨以面状,“长颈鹿”竖则成线,这“麻雀”的主要特征是在于他的跃动,好比在电杠线上的游弋,拨动一丝不安的音弦。
“妈的咋就踩上牛屎了,那么大一坨,还以为是块石头呢!”愈见逼近的“大象”边唠叨边在地上划动鞋底,仿佛就是潘金莲在说自个儿让西门庆给玷污了,还非得说奴家是个烈女来着。奈何“长颈鹿”太长,不接地气,不解“大象”忧,任自己的小脑袋在纤长的脖颈上飘忽,就好像气球飞离地面,越发地离他远去了,唯有垂涎三尺长的口水竟然藕断丝连地越发离“大象”近了起来。
“狗日的,能收起你的口水不?”“大象”觉着脑袋上方有异物逼近,猛然仰头,楞是如此惊险地望着“天上”来的“雨柱”,差点要被“恩泽”一番了。
“咻!”“玉柱”终于吸回,与神仙腾起一朵云一样。这时在“长颈鹿”却似吮了一口奶水,精神倍增了起来,“老大,那啥——牛屎当然是一大的呀,俺从没见过小的。小的是狗屎哩!”
没等“大象”开口,“麻雀”蹦跳地嗑着瓜子打着螺旋过来了,“哈,就说你是狗屎嘛!”
“谁说的?”“长颈鹿”怒而不解。
“你自己说的,‘小的是……’什么来着。”
“老大,他骂人。”“长颈鹿”向着“大象”又一个吮奶的动作,好像那奶是从“大象”身上出的,他是他娘。
“非得踩上个屎才好啊?还研究大的小的呢,傻大个。”“麻雀”再次给“大象”代言。
“大象”深表满意,可他着实不满意的是“麻雀”就这么九十度角,冲着他的脸,一堆瓜子壳和唾沫星,这好比他不光被动地洗了这么个唾液澡,还被激光枪扫射了一番,严严实实一个不尊严的非命。
“老——大,我说的是小的是狗屎。”“长颈鹿”又追了上来,颇认真地解说方才那话的内涵。
“知道了。”“大象”不胜耐烦,只作暗笑。
“长颈鹿”终于无法把持这三尺口水,变四尺垂落到了人间,在一张纸上,洇晕了开来。前赴后继者“麻雀”那中分于肚皮两端的“羽翼”便顺势起舞,“旋风腿”威力莫测地携及微尘从地表席卷了过来,只见那张轻柔的纸“哗啦啦”一声被掀了起来,悠悠荡荡地在空中舞动——感谢上苍,纸张化作仙女及其衣裳,和善万分,极尽温柔,如是,顺着这颗“棋子”——男孩的脸颊,触肌入怀。
“我日,搞啥玩意儿嘛?不要欺——欺负小孩,不要破坏公——公物!公物,懂吗?”“大象”期期艾艾地竟是有些口吃,其实乃是说着关键处的时候。他语重心长道,“公物嘛就要充分利用,你们呀,哎,啥时候才能学得有那么丁点儿经济头脑呀?真让人头疼。”
“你干嘛又打我呀?”
“大象”听到屈叫声时这才发现此次该拍打的人是“麻雀”,可谁叫“长颈鹿”不善躲闪呢。可他不管,重要的是他要抬起那粪土遗臭的腿,利用那张纸和鞋子的邻里关系,来擦拭他那带着牛屎的鞋底。鞋子大约干净了。
“我靠,我的额娘!”不料,“大象”的这惊雷一吼,害得两旁俩“畜生”一个颤抖,一个摇摆,像游览车抛锚了一般,惊悬着那惊愕的嘴脸。
“长颈鹿”纳罕,问,“可……为什么是‘额’娘呢?”
“大象”似乎没时间理采,只见他的“高贵”之腿“腾”地迅速收回,眼里蹦出了火花,继而认真地观望起纸面上的东西来,用着近乎日本鬼子的下流腔吆喝开来,“这纸上地——花姑娘——大大地——漂亮嘛!”
“长颈鹿”该是不喜欢花姑娘的,约莫他更文明些,那么高和远的距离望着,悉数朗读地上的几行字:“请你们不要给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