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一,裴良允如往常一样在府衙当班。隅中,书令史太叔笃走进屋,递上一张折叠的字条说道:“裴秘书丞,这是衙门外递入,是给你的。”
裴良允起身接过,打开观看,上书:“午时温记酒肆弟休”几个字。裴良允不禁纳闷:眼瞅年关到了,谢世休不赶往江陵过年,跑宛城来干什么,家小又不在这里!嘴上道谢:“有劳了。”收拾东西出门赴约。
等进了温记酒肆大门,便看见角落里一张食案后,谢世休独自一人正自斟自饮,见他虽然衣着打扮一如既往地一丝不苟,可人却清减许多,遂走过去问:“贤弟不到江陵省亲过节,来宛城何干?”
谢世休一指对面:“良允兄请坐!世休冒昧,兄勿怪。”
裴良允坐下,酒保过来添碗筷。裴良允待其离开,便猜道:“是京城公事不顺?亦或江陵家中失和?”
谢世休摇摇头,苦笑说:“兄是否觉得小弟这人真不够省心?好事带不来,麻烦一大堆!”
“贤弟何出此言?”
谢世休长吸口气说:“小弟此来,确是有事相托。——除了你,我不知道该信任谁?”
“贤弟如此客气为那般?有事尽管说,愚兄能做到就一定帮!”
谢世休道:“家君赴江陵上任,前后事情裴兄必是有所耳闻!”
裴良允点头:“此等大事,愚兄自不会孤陋寡闻。可是令尊时下任荆州刺史,出镇一方,已是既成事实,这个结果不是很好吗?贤弟还有何愁不能解?”
谢世休又摇头:“此堪为因,而不是果!我便为此事而来,拜托兄长一件事情。”说着掏出一封信放在案上,“裴兄请看!”
裴良允抽出信瓤展开,原来竟是份休书。只见上写:“立休书人谢世休,系陈郡阳夏人。从幼凭媒聘定庾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还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元嘉元年十月十一日手掌为记。”
裴良允看罢大吃一惊道:“这是从何说起?弟妇为人愚兄略知一二,本性纯良人品端正,持家有道教子有方,何过之有?贤弟莫不是昏了头吧?”
谢世休双手敷面,止住渐涌的泪水,片刻答道:“庾滟贤惠,世休岂有不知?正因如此,才要断此姻缘,将来免为所累!”
裴良允听糊涂了:“请恕愚兄迟钝!——话说回来,即便是你要休妻,这封休书足矣,又能让愚兄帮上什么忙?”
“不止此书,还有这一封!”谢世休说罢又掏出一信封摆着面前。
裴良允疑惑地拾起来,打开观看,上书:“立书人谢世休。前番休书中过失一说实乃子虚乌有,纯是为使庾滟能摆脱干系,不为谢家所累。改嫁之夫家休得贻误本人,错失贤妻良伴。世休以祖先名誉起誓,以上俱为事实。元嘉元年十二月廿一日手掌为记。”
裴良允望向谢世休:“还望贤弟分说!”
谢世休叹息一声:“家翁参与废昏立明、弑君屠弟之举,今上虽年少,然明察善任,不恤私恩,不惮凶威,心胸叵测难度,早晚谢家必降大祸。庾滟何辜,乞忍负累!”
裴良允想起前日所提谢安戎过继一事,便晓这是谢晦在未雨绸缪,也就不再多言,说道:“愚兄如何相帮,但请直言。”
谢世休:“现将弟妇休出,只怕依庾滟烈性,恐有不测!将来但有一日,小弟身陷囹圄,提军抄家之际,京城必先知会郡衙。到那时,请兄务必抢早将休书交付庾滟,以应付官兵,或可身免。待过后风平浪静,庾滟谈婚论嫁,兄再将后一封书信付上,洗去污名,端正视听。庾滟能有个幸福未来,便不枉夫妻一场。”
裴良允心下暗叹:谢氏一族无愧于世家名号,大难临头之际尚虑顾全他人,庾滟能嫁此夫,亦是幸事。于是开口说道:“贤弟放心,真到那一天,愚兄定会不负所托!”
元嘉二年正月,刘宋司徒徐羡之、尚书令傅亮三次上表刘宋文帝,请求归政于皇上,初十,刘义隆开始亲自处理朝廷政务。
夏四月,西秦王乞伏炽磐派遣平远将军叱卢犍等袭击北凉国镇南将军沮渠白蹄镇守的临松郡,擒获沮渠白蹄,把临松五千余户居民强行迁徙到罕。
话说当时距临松郡西门外不远,近临松山,数日前从北方徙来一支七百余户的鲜卑族小部落,不幸殃及池鱼,遭一并缴械,马匹牲畜被掠走大半。军队发给编户文书让其自行迁往枹罕镇以南陇西郡的洮水河谷,限期三十天送达管辖地岷县县衙,逾期未到,族人打散发配西秦各地,部落湮灭。临松郡至岷县将近一千二百余里,大半程是荒凉郊野,沟壑难行,三十天时间并不显长。部族族长叫宇文修岚,年五十有六,三子相继战死,十一岁小儿子也于迁徙途中病亡,只余两个女儿,大的宇文琼英,年十五;小的是异母妹妹宇文琼华,只有九岁。族中还有两位族老,宇文熙智和宇文德林。其中,宇文熙智子二人,大子宇文展鸿,二子宇文展鹏,女儿宇文涵瑶;宇文德林子三名,大子宇文涉安,次子宇文涉律,三子宇文涉青,女儿宇文沛珊。部族每逢决策,都是三位长者共同研究,统一认识,最后由族长作出决断,因此虽历经长达十余年的颠沛流离生活,却人心未散,基本族群仍在。
第二十八天头晌,部族抵达临洮地区治县岷县东北,于洮水河谷东于山丘半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