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过晌午,牵牛花绕架翘首,未见人影。直至傍晚,汪璠姗姗来迟,掏赠一枚云子,“诸位久等,天台高际寺内,对弈忘事。”
笑对无奈懒坐的孝行,“汝画在否?”室外摆案,画卷展开,十多人围观。
“先生看此画如何?”孝行眼眸闪光。
“当日流筏,老朽尽兴,草拟一幅,可做比鉴?”一卷从袖口游出。
一水两岸,笔墨色单,数笔寥寥,春象叠生。
“先生逸品好笔力。”众人惊叹。林山渡水图对比的蓬头垢面。
“先生偷懒。”伢仔挤出头来。侪贤盯了他一眼。
孝行面红耳赤,逐一点开,此是王维树法,此是荆浩关仝皴法,此是王蒙峦头法,此是细勾云法,此是。”
话未落尽,摇扇笑问,“孝行,汝之林山渡水图笔法更全,何以见高下?”
“尽信书不如无书。”方汤鹏指点。
“画传有云,画之妙由心出。”汪璠启句。
“有法之极归于无法。”孝行接句点头。
“如自心出,难见高下。”汪璠旁指幼童涂鸦。“性情之处见天然。孝行,汝可否再画一张?”
纸墨具齐。孝行闭眼沉思,风揽松涛,笔展书腾。清山丽水,松影成双,逆舟横滩,艄公拧篙觅渡,童子俯身探水。春江跃跃,动静相宜。
“山欢水悦,具《早春图》之韵。”方汤鹏抚掌。
“我思故我在,可明了?”汪璠仰笑回转。
“先生,多谢。”孝行频点,“先生可否题跋?”
“取鲲鹏逍遥,庄生梦蝶两意,”汪璠戏墨,“抟扶游梦图”
“先生妙哉。”方汤鹏顶指。
逍遥云远。
“先生何时回?”孝行空对喊问。
“自到归时吾会归。”细雨霏微,坡谷回鸣。“琉璃海,珊瑚沙,水穷起万峰,云根访人家。”
自此里村的山川田间,沟渠市集,多了位手执炭笔木板,就地素写的童子和一个无所事事的跟班。南山如屏,马鞍虎踞,翠云晓日,紫石晚钟,方山归鹭,鸟洲莺歌,天宝烟雨。
昼行夜读,书万卷,画万张,路万里。春去夏来,学童闹河。夏逝秋至,饶戏乐腔。中秋月圆,幼儿拖缸。路人笑曰“画痴”,跟班呲牙。
一日,观云南门,鸽哨回鸣,纸鸢挣跃,彩虹升腾,“看此天色,正对雨过天青云**。”
“又来嘚,这般颜色做将来。”鸡冠花下,伢仔编完一只草蚱蜢,无聊抽出柴枝,碾压只只蚂蚁。
“快看,有大人物来嘚。”磨拳搽掌。
“何以见得?”
官船靠岸,四人枣红锡顶官轿抬挺,笼挂“督陶公馆”二字。挡帘轻抬。
“快看,官家小姐。”伢仔惊叫。孝行望去,轿窗内一珠簪碧玺,粉面萤额的旗装少女,顾盼神飞,回眸一笑,瓷松环链,香臂指揽,红帘垂落。人生若只如初见,呆望矗立的孝行,灵犀点通,心荡涟漪。伢仔吹响口哨,顺手拔下蛇莓抛入嘴中。
“穷鬼还想贵千金。”卖菜农夫,嘲弄抬吃力扛抬柴伙的两人。
深秋天高,风吹叶金,淘闹的小跟班,哭啼跑来。“我侬要走嘚。”伢仔泪奔。“人家话我哩捡破烂咯,学不来书生咯东西,爹爹要我到窑里去打杂。”
“莫道前途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呀。”汪璠摇扇忽现门楣。
“先生何解?”眼红的孝行迷惑,抓紧伢仔的手,帮擦泪水。
“亦儒,今后多描线,养性即可,切记。”汪璠脸目沉重。
伢仔一脚在地上蹭画圆圈,不舍被收扛背行囊的父亲牵去,汪璠,方汤朋,孝行等一行人送到村东门,回望依依。
返校,方汤朋拱手,“介眉先生,一事不明,请教之。”
“先生无妨道来。”汪璠笑颜。
“饰瓷班开设半余年,终日描摹,然艺无止境,安身立命才是大事。不知此讲是否妥当,先生承让。”方汤朋目闪。
“火候已到,几日后会有一御窑厂做头师傅,余江人氏,名杨廷晖,字享林。来教利坯。利坯车刀具已妥办。”汪璠掐指。
方汤朋点头。
“孝行,汝属偏科,今教你调料。牢记之。”手出色料。“浅绛彩亦称彩水墨画,黑釉上彩料,于白瓷上描画,后以红、赭、黄、绿、蓝等色进行晕染烘烧。黑料以钴土矿与铜花片调制。矾红与浅绛乃铁锈呈色。黑料绘后,罩以“雪白”,亦可于玻璃白上将黑料晕染。黑料切记加铅粉。绘制好后,交由享林烤红即可。”
孝行点头默记。
“料性不稳,需自测自试。”蒲扇收回,转身。
“先生何往?”孝行追问。
“居无定所,有缘再见。”人影渐稀,空天吟诵。
“一去十三里,从业八九行,友朋六七个,二子四五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