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烧烛,杀鸡歃血,祭拜关帝后设坛扶占,大姐头牛气哐叫道,“今朝是中元节,托潘小姐,猴子咯福,还有伢仔。让老娘上头榜。以后荣华富贵,大家同享。咯三位以后就是自己人,有么得事,都要出力出血,晓得啵?”一只装满李渡烧酒的蓝边碗摔碎。
“大姐头吩咐,万死不辞。”五十余洪江会,哥老会,青洪门等会道大爷袍哥对双腿横跨藤椅扶手上的大姐头叩道。
伙夫抬出烧烤包泥的全羊,乳猪等,大姐头口舌舔刃,一刀将泥块敲碎。堂倌用五色旗摸搽几张油渍的八仙桌,忙将藜蒿腊肉,红烧黄丫头,剁椒鳙鱼头,甲鱼鹌鹑蛋,板栗烧鸡,豆豉针鱼干,香辣螺蛳,干烧泥鳅,火腿烟笋,清蒸石鸡,肉丁虾仁豆干,排骨粉藕,野猪肉炖萝卜,香椿豆腐鲫鱼,炒黑蚬,爆河虾,炸石蟹等哐响上桌,混杂口气痰水的竹筷凌乱捅拖在污面菜油的袁大头肖像瓷盘上。楼下店家伙计将猪头肉,咸鱼,鸭蛋,黄花,木耳,粉丝,竽头等“十碗头”窑菜一桶桶抬出,店前三千多徒子徒孙席地而坐,浪声粗语。
踢开临街扇窗,大姐头单腿勾坐栏杆上,高举酒碗喊道,“今朝议事吃定事茶,窑里坯房里做事咯人,通通留手。请大家看戏。饶河戏,徽戏,花鼓戏,楚戏戏班都要请来,通宵看,不看行色戏,好啵?”
群起摔碗,连声叫好,孝子贤孙,齐拜码头,“祝大姐头,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禄比天高!福比海深!!”
“祝镇巴佬,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天天发官财,享天恩,发神威!!!”捧弹上天,语无伦次,权瘾欲乐,颠三倒四。
“天后舵主,千秋万代,一统宇宙!天霸地霸,世间最大!!”虾兵蟹将,上纲上线。
脑浆沸滚,热血爆棚,火鸡啄龙旗下,滚龙袍陡然披挂。草台班子,万人之上的大姐头披挂勋章绶带,扫街巡视,摇首摆尾,吐射两道剔牙竹筷,甩炸酒碗助威,倒抓麻雀桌,将镶金麻将牌倾载在纵跃疯抢的聚涌人潮上。双手敬礼,癫痴醉狂,俯仰生姿,乐极后栽,倾翻硕躯扳断护栏,慌死拽拉屋檐上一只僵白灯笼,倒毙自扣于脑门。跟班跑来,慌喊道,“大姐头,陈知事四处贴告示禁戏,现在只有福星班咯瓷偶戏可以演。”
“屁话,管嘚倒宽,只准狗官撒卵放屁,不让天后开心看戏。草鞋码头上哪个为大为王?哪个为民做主办事?哪个保一方财运平安??哪个才是镇巴佬咯心头肉,自家人???全凭天后迎财接福,保驾护航,草包贪官白手粘芝麻,长舌缠身爆菊花,全家烂嘴没pì_yǎn!”伏倒趴地的肥臀水桶,滚压焚飞流火,焦发秃头,锅面怒怨,“大办特办,有么得戏班请么得戏班来。”一侧跟班疾忙上前,剪角修鬓,涂摸头油,清洗扑粉。
沟渠河灯点闪,遥见一西洋镜大小柜台,演员五人,乐队三人,登上对面八角戏台,鞠躬开场,人影恍惚,老生悲铿,旦声清丽。
“膏药鬼拦路!见光去死!”大姐头摇栏破口大骂,蛮拉强弩,射燃头门五色旗,“今朝阅兵点将,我要看武把子,么得都看不清,请他们来,不如听留声机。”挥臂嚎叫,“去般若庵,扬州**多,还可以听唱小调,老娘请客。”
“陈大人取缔私娼烟花馆,登记造册,只留老弄口,祥集弄,泗王庙,富商弄四处。”众头目拉劝。
“**闲事,有几多包几多,不够我上。”大姐头性情大发,指着瑛子三人说道,“你们也去开荤。”瑛子心念转动,作揖,“江小姐,年岁未到,多请见谅。”
“是去kāi_bāo,毛都冒长齐。”杂人讪笑作弄。大姐头不爽,呼喊,“结结赖赖,让他们看戏,我们走。”楼板咚响,头目横行杀出。大姐头纵越而下,冲入飞燃冥火。路边三下响的艺人匆忙躲闪。“可回红店绘瓷否?”瑛子低目叫唤孝行。
“回去做么得?”伢仔将刀划开一片腊驴肉,提叼嘴边,“潼关栅门,弄口咯栅门都关嘚。咯里找间客房困就可以,大姐头咯店。”醉熏提着酒瓶,踢踩上楼。
“下楼看戏么?”瑛子提议,孝行留步不出,伢仔兴冲随跟。门前各色人等泥瘫,酒疯发作,嬉笑怒骂,吆喝对赌,牌九满地。
近台,只见一丈高,九尺长的舞台横立,“普天同乐”绣花彩色帐下,出将入相门间,生旦净末丑,瓷偶玲珑闪光,戏台宝殿旁楹联一对,“天下事无非是戏,世间人何必认真。”
“小毛子,又出来挣钱嘚。”伢仔兴嚷。约摸八九岁的白净童子,伏地收拾行头,长睫明眸,忧郁无邪。
滔滔不绝,伢仔介绍戏目。
《破樊城》伍子胥理须搓手,《芦花荡》赵云龙跳小翻,《彩楼配》王宝钏绣球撞青衫,《二度梅》梅良玉翘指兰花,丝竹管弦,锣鼓唱和。
瑛子沉默回望楼上空影,称不适告退。伢仔索然,瘫坐地头。照壁一侧,疯癫酒徒狂啸,“猪头三,冒死挂死像!”肆猛朝袁大头海报泼粪撒尿。夜半,客房咚响,孝行迷糊开门,伢仔惊恐万状,“晚上梦到爹爹嘚,忘记跟他烧纸嘚。”眼却环转内房。孝行作难,“此时到何处去买祭品焚香。”伢仔见无人,收敛讪笑,“前三后四,明朝也可以。”快意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