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晶莹泪珠从琴歌脸上簌簌滑下，她素来温顺，从不敢争什么，但今日之事再由不得她退让，凄然开口求道：“二太太，您知道我并不在意名分，只愿一生能陪伴四少爷左右，权当给我留个容身之处，您就成全我吧。”说完连连给周氏用力磕头。须臾间，额头已变得青红交加。
周氏叹口气，“你爹娘原是我的陪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十年前，我亲自送你到文修房中，还记得我嘱咐你的话儿么？”
琴歌闻言面颊涨红，似是被人扇了耳光，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一字一句道：“守分安命，顺时听天。为人若此，庶乎近焉。”
周氏沉静颔首，声音不含一丝感情波澜，“不错，这句话是本朝大儒朱先生所言，虽只有短短十六字，但字字珠玑,发人深省。依我看，你并没有将这十六字放在心上。”周氏咄咄逼人的目光令琴歌无地自容，唯有低首啜泣。
周氏徐徐起身，“好了，今日大伙儿都乏了，赶紧把四少爷挪去知春堂。”说完扶着孔嬷嬷缓步出了内室。
佑昭望着周氏稍显凌厉的背影，心底默叹，再慈悲的母亲面对子女前程问题时也会毫不犹豫强硬起来。但周氏终究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只怕方才的铁腕手段不但会伤了文修和琴歌，更会伤了她自己。佑昭想到此处，疾步出门追上周氏，背后只余文修的一声悲泣，“母亲......。”
佑昭尾随周氏回到知春堂稍间儿，屏退下人后，温言道：“许久不和母亲同睡，不如今晚我留下陪母亲吧。”
周氏明白佑昭用心，欣慰笑笑，“你呀，总像个孩子。”
佑昭心下动容，钻进周氏怀里，“像个孩子才好，可以永远陪着母亲。”
“你是不是觉得母亲太狠心了？”周氏帮佑昭摘下头上的步摇。
“二哥和三哥房里都有不止一个通房丫鬟。为何母亲不能留下琴歌姐姐呢？再说母亲您是知道的......，哥哥心里有琴歌姐姐。”佑昭喃喃低语道。
周氏摇一摇头，浅笑道：“正因为你哥哥待琴歌不同，我才不能成全他们。”
佑昭诧异，“这又是为何？难道有情人反而不能在一起么？”
“琴歌的身份注定只能做妾，若是留下她，你哥哥心里便再容不下其他女子，将来你哥哥的妻子又该如何自处？作为母亲，我定要为你们扫平道路，防患于未然。堂堂男儿，志在四方，断不能被后宅争斗所拖累。”周氏沉声道。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浅浅漫向室内，佑昭忧而难寐，想起前世她和杨汝炜朝夕相对的时光，不胜唏嘘。那时候儿没有妻妾纷争惹她烦心，但那种似近还遥始终让人抓不在手心里的感觉才是最磨人不过。她忽然有些羡慕琴歌，可怜世上多少女子踏破红尘，望穿秋水也盼不来一个真心相待之人。严苛的命运，前世并没有给她太多选择，但却仁慈地赐予她新的机会，今生灯火阑珊处是否有人在等她呢？
周氏精神不济，顺势免了这几日的晨昏定省。文修搬来知春堂厢房后，再不肯踏出房门，每日傍晚绿湖都能从他房里抱出一厚沓字帖。佑昭随手拾起一张，透过潦草的字迹，勉强读来，“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文修自幼苦练书法，一手楷书写得圆浑流畅，收放有度。佑昭从未见过他如此凌乱的墨宝，可见文如其心，字如其境。
不觉间，佑昭已抬脚进了东厢房，换上灿烂笑容道：“我亲自煮了碗沙参知母粥，这个粥最是开胃。哥哥这几日食欲不振，快试试吧。”佑昭故作轻松，以免勾起文修伤心事。
文修如常明朗一笑，“老天当真待我不薄，居然有生之年能尝到妹妹亲手熬的粥。”
佑昭看文修心情似是不错，也忙撒娇道：“哥哥惯会取笑我。”文修用过两口便放下了，佑昭心下一急，脱口而出道：“是不是不和胃口？下次我先去江怀居问一问......。”佑昭暗恨自己失言，正想要如何补救，但见文修瞳孔一缩，整个人已黯然下来。
文修瞥一眼懊恼的佑昭，淡然笑笑，“妹妹不用自责，我一直都知道我和......,我和琴歌是没有结果的。”
佑昭敛好神色，柔声宽慰文修，“哥哥再耐心等等，听祖母说父亲后日便会随圣驾回銮。知春堂狭小，母亲到时候定会松口让哥哥回江怀居。”
文修扬一扬眉头，并不以为意道：“即便我回了江怀居，那日后呢......”
一场秋雨一场凉,心灰意冷的文修终于承受不住蚀骨的秋寒，当晚便病倒了，身子滚烫。周氏静静守着病榻上的儿子流泪，佑昭也衣不解带地熬到施澎归家。
施家的欢庆宴会并没因为文修的落寞而暂缓，太阳一落山，南山苑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常年不出的南漆如意大桌也被几个粗实婆子支在了院中央。施老太太为了一家齐整吃顿团圆饭，破天荒地也恩准了慧姨娘和文姨娘上桌。
晚宴开始后，逃过一劫的施湛感慨万千，举杯动容道：“这杯酒儿子先敬老太太，是儿子不孝，连累老太太跟着遭罪。也多亏老太太睿智，全家才能整整齐齐吃这顿团圆饭。”说完一饮而尽。
施老太太心情不错，席间敬酒一律来者不拒，开怀畅饮。转眼看到除了病重的文修外，文侓竟也不在席间，施老太太疑惑问道：“怎么不见侓哥儿？”
冯氏尴尬笑笑，解释道：“文侓前些天受了惊吓，喝了大夫开的安神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