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雁南的娘下了葬。
在新坟的不远处,一片葳蕤的苦菜花开着鹅黄色的花朵,那淡淡的鹅黄色嫩得能溶化了天上的云、地上的霜,锁着愁,挂着泪,凝炼着一层层嚼不完,品不透的沉沉的苦。
金雁南在娘的坟前失魂落魄地痛哭流涕,谁也拉不起来。直哭得雾惨云愁,天昏地暗……然后就失踪了。
直到下午落日西沉,姑姑准备回家时,才发现不见了金雁南。寻遍了整个洛夏镇,也不见踪影。追问吕招弟,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姑姑宽宽的一张脸上细细的毛毛虫一般的眉毛扭曲着,气恨恨地说:“你说,他到底去哪了?今天你不说我就撕了你这张嘴。”
金忠元站在姑姑身后,接过话头:“姑,你就别为难嫂子了,雁南许是太难过,去哪里散心去了吧。”
姑终于在炕沿上坐了下来,消除了对吕招弟的压迫感。
侄子的出走与五年前的哥哥如出一辙,但哥哥出走的原因大概能猜出几分,洛夏镇的人也纷纷地盛产出各种传言,其中最令人信服的是他参加了革命队伍,因为有人在河东市看到了那个磨菜刀的人,那个人的头颅悬挂在河东的城门上,城门口贴的告示是头子。
然而侄子的出走却是一个天大的谜,这个谜让姑姑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她飞也似地崴着小脚来到嫂子的坟头,爹呀娘呀哥呀嫂呀哭了一遍,哭到伤心处,不禁义愤添庸,把自己的委屈同最肮脏的骂人话串在一起,忘我告慰给死去的亡灵。
挨千刀的金雁南啊……你个挨千刀的金雁南,哭骂到最后姑姑所有的词就变成了这一句,将金雁南在嘴里杀了一遍又一遍。
哭够了骂够了,姑姑甩了一把鼻涕,两手在一张烧了一半的纸钱上抹了抹,逊逊地走了回去。
姑姑坐在炕沿上,长吁短叹道:“雁南走了,你怎么办,怎么过日子?”
吕招弟用手帕蒙着整张脸,xiong部一起一伏哭得更厉害了。
沉呤了一下,姑说:“要不你回娘家住一阵子罢,等雁南回来让他去接你。”
吕招弟抽泣着,低头不语。
金忠元坐在门槛上,歪着头,右手支楞着下巴,听到这里赶紧坐直了身子说:“姑,嫂子不回就不回吧,我们会照顾她的。”
姑姑猛地将锥子一般的目光剜向金忠元:“你以为我会放心你?”
金忠元额头上新增了一道巴痕,像一条鲜艳的粉红色的枊树叶子。姑姑顾不上注意这道巴痕有何等光荣或丑陋的历史,而是收回了激愤的目光。
金忠元装作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算了算了,好心当做驴肝肺。”
姑姑前思后想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办法,接到自己家也不是个法子,家里有三个儿女,都已经快揭不开锅了,丈夫肯定不会同意的。最后一摔手:“不管了不管了,随你怎么过。”苦巴着一张脸回去了。
姑姑回去以后就托人给招弟娘家捎信让接她回去,可是她爹始终也没有来接她。
人们都在坚壁粮食,有钱的人则将钱与粮食分别找地方藏起来。还有一个多月就该收麦子了,能余到现在被藏起来的麦子也没有几粒了。但那是洛夏镇人活命的粮食,大家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细心藏好。
日本兵来到河东的消息在洛夏镇早已传开。镇上的人们个个心头笼罩着阴云,就连穿着开裆裤的娃娃都从母亲严峻的目光和跑调的声音里感受到了恐惧,他们或尽量学会了些许控制,镇上曾经故意的此起彼伏的各种五花八门的哭闹声平息了不少。女人们将倒饬自己容貌的各种物品收拾起来,梳得平平整整的头发照过镜子后又不甘心地弄得鸡窝一样,再用锅底的黑将一张平日百般疼惜的脸蛋抹得乌漆抹黑,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过得了母亲或者婆婆这一关。家里有余粮的挖空心思地到处找地方藏匿,家家备有装着身家性命的小包袱,随时准备出逃。
郭廷显心事仲仲地从银楼里出来,一双手习惯地背在身后往家走去。
郭家加上牛院共有三处院落,一处是老宅,位于镇子中心区,一处是几年前才买的一座院子。是郭鸿轩坚持买来自己住的,在村边的古堡墙下。这里绿树成茵,小溪流水泠泠潺潺,清晨更是鸟儿啼呤,是最适宜他闹中取静吟诗弄墨的桃花源。
郭廷显兄弟从小在老宅里住惯了,因此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老宅,遇一些特别的节日偶尔会去新宅陪父母亲住一两个晚上。而父亲又偏喜欢安静,经常是不等他们要走就开始撵。
老宅是颇有特点的古朴建筑。东西两院,大小二十几间的房屋,都是青砖灰瓦木结构。东院分正北主房和东西陪房,主房宽大阔绰而不奢华,几根房粱都是上百年的老杉木,门窗是红松材质,全部是能工巧匠镂雕而成,漆成光亮的猩红色。
郭老太爷过世后,郭鸿儒住在西安,很少回家,正房本来只有老大郭廷甫和妻子住,几个月前郭廷玉媳妇礼智雅怀有身孕带着四岁的女儿曼曼回来了,便住了进来。
东厢房分两大间和一小间,建筑也很别致,由郭廷显夫妇及郭婉俞居住。
郭廷祺夫妇及孩子住在西厢房的三间大房子里,郭景明住在小间,也是画梁雕栋,青砖铺地,很是考究。
西院的建筑就没有前院那么讲究了,但也青砖瓦房,整齐划一,有东西两处房,一处由长工们住,一处堆放着杂物。
东院院子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