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说鬼子离开了镇子的消息,郭廷甫幸存下来的十七岁的大儿子郭景明和郭婉俞抬着重病的郭鸿轩,郭廷甫拖着虚弱的身体拄着一根柳木棍子,带着曼曼回到了家里。
郭廷甫带领的一大家子人只剩他们五个人。
家里被洗劫一空,郭廷显院子里十间房子被烧掉了八间,只剩下两间做饭的厨房。
正在路上行走的郭廷玉夫妇及二哥二嫂忽然嗅到了刺鼻的气味,郭廷玉马上意识到是毒气。他大叫一声:“是毒气弹,快用布在河里沾湿……”说着咳起来,一边咳一边从妻子腰间扯过几块尿布,急跑了几步在小溪里浸湿分别给了各人,然后自己用一块尿布捂住口鼻,用另外一块小心地挡在婴儿脸上。
不久,他们又看到洛夏镇方向冲天的火光。
他们忧伤地望着,每个人都心情沉重,沉默不语。
他们默默地继续赶路,因为智雅身体极度虚弱,因此走走停停,行得很慢很慢。
后面有几个逃难的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从他们身边经过,只听其中一个人说:“牌楼这家人算是完了。唉,真可惜……”
郭廷玉愣了一下,忙上前拦住那人:“请问老乡,你刚才说什么?”
那人三十来岁,长得憨憨实实,一双小眼睛狐疑地看着郭廷玉:“怎么啦?我说的是洛夏镇牌楼郭家。”
二哥二嫂围了上来,小心地问道:“牌楼家怎么啦?”
那人撇撇嘴:“怎么啦?完了呗,让天杀的日本人熏死了十几口子。”
这句话像无比尖利的钉子将几个人的心连同脚牢牢地钉在地上,木头桩子似地无法动弹。
许久,郭廷显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不是的,他们早就到了祁家河姑姑家了。”
而郭廷玉的心里升起了一个可怕的泡泡,这个泡泡像一只装满火药的雷,在不断膨胀,最终将他的心炸得粉碎。
他不自主地双手抱头蹲下身来,他们走得是这条小路,又怎么能确定大哥他们会不会已经走大路折回去了呢?他不能原谅自己,他的思想像被搁浅的船,无法动换,这种不能登陆彼岸的恐惧令它在大海的风浪中飘摇,无望而无助。
他们当即原路返回,迎接他们的是深重的灾难与无际的伤痛。
二嫂疯了,疯得不知道自己是人是物,不认识太阳和月亮,追着星星喊铃儿,因为铃儿是她最亲爱的女儿;追着月亮喊狗儿,兔儿,因为狗儿兔儿是她最爱的儿子的乳名……
留在镇上的老人多数被活活烧死在屋子里,妇女则被强或后被杀,死者赤的身体上累累伤痕令人触目惊心,活着的难抑羞愤,竟有一个陪偏瘫老人的女人在亲人归来之际选择了自缢。五月的洛夏镇的上空弥漫着硝烟,硝烟里飘荡着血腥的恶臭,无边无际的悲伤蔓延至整个苍穹。
天越升越高,高得只有猎猎作响的风和趾高气扬的云,高得只有泯灭人心的阴霾与躁动。
几天以后,鬼子又来了,这次洛夏镇人除了上山准备打游击的游击队员,都没有离开家园。
十几个鬼子由汉奸吴天龙领着经过庄严的牌坊进了镇,然后气势汹汹地直奔郭家。
病中的郭廷甫脸色苍白,端端坐在木椅上,郭廷显笔直地站在大哥的旁边,郭廷玉的肩贴着二哥的肩沉静地站着,智雅紧紧地抱住痴痴傻傻的二嫂走进里屋,曼曼牵着妈妈的衣襟,妈妈走一步她就紧跟着走一步。
鬼子军官进屋后往椅子上一坐,吴天龙手指着郭廷玉点头哈腰地对他说:“太君,他就是郭廷玉。”鬼子军官手拄着军刀,两撇小胡子跳了跳,露出一抹笑容,然后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郭桑,我今天是请你出山,共建大东亚共荣,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邀请。”
郭廷显怒目圆睁,欲将身后的红木椅子举起来砸鬼子,被郭廷玉紧紧地按住双手不能动弹。
郭廷甫目光如炬,盯着鬼子军官,悠悠地说:“我们从不与外贼打交道。你既然会说中国话,想必也能听懂我这一句,那么,就请便吧”。
日本军官身后的小野副队长唰的一声抽出了军刀,叫嚣着:“八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