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雁南低垂着头,大背头的发式使他颇为窘迫的样子依然显得很精神。
母亲低声道:“她娘家亲戚要走了,好好送送。”
出了大门,姑婶都已上了马车,吕萱草正要上车,金雁南母子来到马车跟前,金雁南已拿掉了胸前的鲜花,他尽量挤出一丝微笑准备上前说话。
这时吕萱草一双眼睛泪痕未干,他走到金雁南面前,殷殷地望着他说:“姐夫,你要对我姐好啊!”
金雁南愣了一下,对于双方都没有正眼瞧过对方一眼的一对新人,他不知如何做出自己的承诺,只好点点头,算做是回答。
吕萱草咬了咬下唇,也冲他点了点头,这才迟迟疑疑地跳上了马车。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子声响,马车扬长而去。
已经接近下午三点钟了,小院里挨挨挤挤地摆着八张方桌和板凳,人们围着桌上的酒菜正尽情地挥舞着筷子,天空忽然传来刺耳的轰鸣声,将正在依依呀呀吹奏的唢呐声生生地逼了回去。
人们还未醒过神来,黑压压地一行飞机如低飞的乌鸦,已来到了小镇的上空,刹那间,白晃晃的阳光被不断地切割、粉碎,清脆的枪声炒爆豆似地响彻整个镇子。
大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啼哭声,夹杂着锣鼓家伙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响成一片。人们四散而逃,有的则钻到了桌子底下。
金雁南愣愣地望着天上的飞机,一架飞机腑冲下来,金雁南吓得“娘呀”一个蹦高,说时迟那时快,他老娘一下子将他扑倒在了旁边的柴棚子里,
金木匠拖着紧紧地拽着他衣襟的老婆往回跑,老婆此时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尿在了裤裆里,挪不动半步。
敌机又一个腑冲,机枪一阵猛射,金木匠被打死在门口的木桶上,桶里的水立时变成了殷红的血水,老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声“他爹”还没喊出来,便也中弹趴在丈夫身上,委委屈屈地死去了。
当鬼子飞机飞来时,人们听到轰鸣声,纷纷涌出了西厢房,金忠元却一下子爬上了新娘子的炕,一把扯起一床红色缎被蒙在了头上。新娘早已筛糠一般浑身乱抖。
大约过了有十多分钟,枪声停息了,呜呜的轰鸣声随着黑影渐渐远去。
金雁南在一片哭叫和咒骂声中想从母亲的身下爬起来,他这时才感觉到他抱在母亲背上的手热呼呼地。
金雁南一只手轻轻推开了母亲的身体,坐起来看着自己的另一只发抖的手,手上黏糊糊地满是发热的鲜血,再看看母亲,一身新做的紫色绣花的缎子衣裳裂开了好些个洞,洞口还在不断地溢出淋漓的鲜血。母亲的血像青龙河的水一样源源不断、惊心动魄地流着,浸湿了了金雁南的目光,淹没了金雁南的心。
金雁南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就昏倒在母亲身边。
金忠元掀掉被子,看到眼前是一张动人的如花似玉的美人的脸。这张脸上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由于惊吓而蕴满了亮晶晶的泪水,小巧精致的瓜子脸莹莹润润,白白净净,掐一把都能盁出水一般的粉嫩。
金忠元的惊惧此时倏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呯呯乱跳的心和满胀的yù_wàng。
金忠元一把从炕上捞起瑟瑟发抖的俏身子,也不理会外面乱哄哄地哭天喊地声,扎扎实实地在新娘的樱桃小嘴上亲了一口。
吕招弟被吓坏了,一直低头不语的她听到枪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看到跳上炕、钻进被子底下的金忠元,以为这个男人就是金雁南。
刚满十六岁的吕招弟也会做梦,梦中柔柔曼曼地会出现一个飘飘忽忽的俊美少年。自从被那个抽黑了心、出卖娘的爹卖给金雁南后,她的梦就夜夜多了起来,那个影影绰绰的少年不断地重复着、交叠着,牵着她的手一会儿走上绚烂得令人发晕的彩虹,一会儿飘进一处流光溢彩的金碧田园……她在梦里焦渴地编织着新的生活,这种新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她也不知道。
吕招弟被枪声着实吓懵了,她浑身颤抖地瑟缩在炕角,看到这个坐在炕头,头顶着被子在发抖的男人,心里稍稍得到些宽慰。
“忠元,忠元……”,院子里有人操着求救命一般的尖嗓门喊他。
金忠元没应声,搂抱着吕招弟美妙的身子,亲热了一阵,摸索了一阵,才依依不舍地放开美人,跑到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