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大红喜字上滴着鲜红的血液,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血的腥气,杯盘狼藉的地上血迹斑斑。金雁南爬在母亲身上哭得死去活来,有几个人嚎着丧往出抬死去的亲人,六岁的小石头被子弹打中了胸和肚子,爸爸于生财哇哇地大哭着抱着孩子的尸体往外走,妈妈手上胳膊上全是血,发疯似地说不上是哭还是喊,披散着头发跌跌撞撞地往门口奔去。
胡海亮斜坐着靠在一张布满弹孔的八仙桌腿上,他也受伤了,一颗子弹从他的左臂上穿了个窟窿,所幸的是没伤着骨头,用衣襟上的布条牢牢地扎着,血从布条里渗了出来。
六十多岁的三瓮爷爷是金雁南的表叔,今天特意来赴他的婚宴。此刻他半躺在胡海亮的怀里,右手手腕上鲜血直流,金正东撕下一片衣襟正在为他包扎。
三瓮爷爷一辈子没有娶亲,如今都六十岁了,仍然孑然一身,整天在山上唱着苍凉的曲子,放牧着一群羊。
三瓮爷爷平日深邃的像干枯的深井一般的眼里洇着湿湿的泪光,精瘦干巴的刀条一样的脸上,由于疼痛而拧得跟腌黄瓜似地没有光泽,他颤抖的嘴唇里发出轻轻的呻吟声,喉头发紧,细微的呼呼声随着呻吟如细丝一般游出来。
看到金忠元出来,金正东打量了他一下,一边回头熟练地为三瓮爷爷包扎伤口,一边迅速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满身血污的金木匠夫妇:“忠元,你没事就好。我刚才看过了,你爸妈不行了,找人抬回去吧。”
金忠元这才想起在这个世上他还有一对父母,而这对父母就在刚才被日本人打死了。
当天夜里,金忠吉回到了洛夏镇,他骑着马,腰里别着盒子炮,身后跟着两个马弁,公开亮明了土匪身份。
他黧黑的脸上一双牛眼圆睁,两颊青筋暴突,咚咚咚地在父母灵前磕了三个响头。
金忠吉又来到隔壁金雁南家,恭恭敬敬地给大妈磕了三个头。
金雁南哀哀怨怨悲悲切切地谢过堂弟,让了坐。
刚一坐下,金忠吉圆圆的眼睛里便放射出痞子的匪性,这股非善类的眼神横扫了一遍堂屋问道:“新嫂子呢?外面都传象个仙子,可是真的?”
金雁南穿着孝袍子,腰间遵照习俗栓了一根红绸带,面无表情地说:“因为刚过门,姑今天回去时嘱咐不让她来灵堂。我忙母亲的事,还没和她照面呢。”
这时,外面有人说话:“大掌柜让我们送过棺材来了。”
说着,来人走进了屋子,是郭家伙计陈荣生。他对金雁南说:“大掌柜让送棺材来了,”又转向金忠吉:“叔婶的棺材也已送家去了。”
金忠吉上下量着来人:“你是郭家新来的伙计?你怎么认识我?”
这个伙计模样儿不俗,三十多岁,穿一件黑布夹袍,长方脸,粗黑的眉毛,一双眼睛不大却很有神,圆鼻头,嘴巴棱角分明,嘴角微微向上扬起,略带一丝倔强与不屑。
陈荣生笑笑,倔强的嘴角上扬:“我刚才去你家里,忠元说你来这了,所以我猜的。”
陈荣生对金忠吉说:“这次鬼子空袭,咱镇上死了不少人,掌柜的体恤大家的悲苦,给死者提供棺材。都是些薄皮棺木,也不是什么好木头,厂里原先有些存货,今天又赶着做了些,工人现在还在忙着呢。不收钱。”
陈荣生说完,招呼两个小伙计将棺材抬进来,在屋里放好,然后打发他们先推着小木车回去了。
金忠吉一撇嘴:“嗬,好大的手笔。”
金忠吉目光盯着陈荣生:“你从哪里来?”
陈荣生平静地目视着金忠吉:“老家在西北,家里穷,出来挣点钱。”
金忠吉:“对于日本人,你怎么看?”
陈荣生:“洛夏镇是河垣县去渡口的唯一通道,他们已驻扎在县城,这次空袭仅仅是前奏,你看吧,很快,他们就会来到洛夏镇。”
金忠吉:“住在郭家的guo军头头不是自称能守住镇子吗?”
陈荣生道:“guo军驻守在这里的只有一个连,一是兵力远不够,二是他们盲目自大,这样会害了老百姓的”
金忠吉:“为什么这样说?”
“他们在村东口设了哨卡,不允许老百姓上山,这样鬼子来了老百姓也只有陪他们殉葬。”陈荣生忧郁之情溢于言表。
金忠吉:“军就在镇子上,你这样说就不怕……啊?”
陈荣生眉眼飞起一丝狡黠的浅笑:“你不是也堂而皇之地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回来了,而且……你敢说你没有带着家伙?”说着,陈荣生伸手作了个八字状,接着说道:
“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知道该用这家伙做什么,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