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雁南不由喝彩道：“说得好！”
金忠吉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下。
陈荣生也回敬了一个同样的笑：
金忠吉拍拍陈良生的肩：“好好干，走了。”说罢，抓过他的一只手来，将三块银元拍在陈荣生手心里：
“这是我爹我娘还有我大娘的棺材本，他娘的，回去告诉那姓郭的，我金忠吉不领他这份情！”
说完欲走出屋门。
陈荣生掂了掂手里的银元，重新拍进金忠吉手里：“别呀，你别为难我这做伙计的，有什么你自己去就好。莫非你跟郭家有什么恩怨？值得这样嘛。”
陈荣生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大敌当前，都是中国人，何必呢！”
这时金忠元急匆匆推门进来了，对金忠吉说道：“忠吉，快回去，山上来人了。”
金忠吉没再言语，将银元放在金雁南手里，转向大妈的灵前，深深地躹了个躬，推门往回走去。
金忠元跟在弟弟后面也出了屋门，他睇眼瞄了一下西厢房，看到屋里亮着灯光，不禁一阵心荡神摇。等出了院门，看着送他们出门的金雁南回去了，他对金忠吉说：“你先回，我跟雁南说句话。”，金忠吉哦了一声，头也不回管自己大步往回走去。
金忠元躲在墙后面，看到陈荣生从金雁南家出来走远了，立即折回身去，悄悄溜进了院子，看了看四下无人，蹑手蹑脚地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吕招弟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喜事竟办成了婆婆的丧事，她就在一天之内，确认了她曾经的猜疑：她吕招弟就是个灾星。她克爸抽大烟抽掉了富庶的家，她克妈给人做了典妻，如今又克死了婆婆，她甚至将其他几个人的死也归罪于是她克死的。
这个小女子从早上吃了跟她年岁相当的十六个指头蛋大小的小馄饨，就再没有吃任何东西。上轿前她去了趟茅厕，来到婆家入了洞房，再也没有出过这小小的西厢房的门。
当“丈夫”放下她走出屋门后，她挪动身子来到窗前，透过被扯开的麻纸洞往外瞧了一眼，心里瞬间像是被人掏空了一般，身体轻飘飘地，脑子里也麻滋滋的沙沙作响，浑身上下都虚脱似地动弹不得。院子里的惨状令她吓得只有浑身发抖，几秒钟以后，她瞪大着眼睛，机械地又退到墙角，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伏在大腿上嘤嘤地哭着，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她好像被人遗忘了，只有在太阳落山前，一位自称是金雁南姑姑的四十多岁的女人进来，抽抽答答地告诉她婆婆被日本人的飞机打死了，哀怨地叮嘱她不许进灵堂。然后取走了脸盆就没人再走进过她的门。
是啊，这么大的灾难从天而降，整个镇子都笼罩在悲伤的阴影里，忙于丧葬的人们恨不能再分出两只手，谁能记得起还有一个从三十里之外来到洛夏镇的新娘子呢。
门轻轻地开了，在这悲恸与恐怖并存的夜，连“吱呀”的响声都省了。
金忠吉走到了自家院门口，抬头看了看星夜中竖在门口的白幡，登时只觉得有一股热血冲着脑门直涌上来，五味杂陈的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折腾，他一拳砸在门框上，手上立时渗出了血印子。
他来到院里，从山上下来的兄弟秦连山和两名马牟赶紧迎了上来。
秦连山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金忠吉黑着一张脸说道：“马上走。”
说罢，金忠吉来到停放着父母遗体的屋子里，他扫了一眼霍然醒目的两副描花油漆的新棺材，蓦然间两眼不禁胀得酸麻。
他脚步有些不连惯地走到父母灵前，对着父母的遗体扑通一声跪下来，喊了一声爸，又叫了一声妈，接着就是一声凄厉的狼一样的嗥嘶：“儿子不孝啊！”便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屋内，除了灵前的一豆油灯和燃着的香火，再没有一丝生气。
“丈夫”进来了，吕招弟使劲吞下了由于饥饿而不断冒出来的酸水，可怜而无助地望着“丈夫”，又愧疚地低下头来。
“丈夫”轻轻插上门，蹿上炕一把就将她死命地搂在了怀里。
喜烛摇曳着扑朔迷离的火焰，将一串串烛泪摇落了下来。
金雁南为母亲又上了一柱香，跪在灵前呜呜咽咽地哭了一阵，便迷迷糊糊蜷缩在墙边零乱的麦草上。这时，他想起了新媳妇。
他记起下午姑姑走前对他说的话：“好好守守你妈，和媳妇以后有的是时间”。
这些年，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如若不是顾忌着母亲，他早就参加革命了，如今母亲也被日本人打死了，国仇家恨一股脑儿充斥着他的胸腔，他觉得是该好好想想今后的路该怎样走。
屋里阴凄凄的，小油灯的火苗飘飘忽忽，发着灰黄色的光，已是四月天了，夜里还是阴冷阴冷的，他不由地拉了拉孝袍，将头瑟缩在软沓沓的衣领里。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孤苦伶仃地守在母亲的灵前，这番情景更添了一份凄清悲惨与愁苦。
二十六年来，母亲就是金雁南的天，金雁南的地，他只想让母亲活着，什么样的媳妇他都不想要。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他的脑海里顿时便被郭婉俞清丽的身影牢牢地占据了。
他想起他曾在郭家私塾读书时，与大他两岁的郭廷申和金正东仿古人在山地园义结金兰，想起郭婉俞缠着他用麦草编织各种小玩意儿，想起他们一起进城读书的头一天，郭婉俞坐在胶皮轱辘车上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这笑声如今竟如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