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忠元跪在炕上向着金雁南磕头如捣蒜,嘴里一遍又一遍地求饶:“雁南,雁南,你饶了我吧,我不是人,我是c……是猪,是狗……”
金忠元尽量将自己与牲畜相提并论,以抹杀只有人类才具有的自尊与文明,从而获得消减做为人类而由此产生的愤怒情绪。
金雁南横眉怒目,将木凳子朝他砸了过去,凳子擦着金忠元的额头飞过,掉在揉皱了的枕头上。
金忠元额头上立时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血流。
吕招弟听着金忠元的告饶,如惊雷轰顶,呆若木ji。
她完全崩溃了,屈辱的眼泪如暴风骤雨般喷涌而出,忽然发疯似地扑向金忠元,拚命厮打起来:“你不是金雁南……你骗我!你骗我啊!”
金雁南强忍满腔怒火转身走出了屋门。
金忠元一边招架着吕招弟疯狂的进攻,一边找机会脱身。
洛夏镇在悲伤中迎来了又一个早晨。
在它原本丰饶而美丽的土地上又添了二十多个坟丘,这些坟丘下面躺着的是二十多个前天还怀揣着希望与梦想的人们。
这里没有公墓,人们将自己的亲人安葬在自家地里,没有土地的人,则在河边的滩涂上随便找个能挖个两米多长的洞穴,像埋葬一条狗一样将他们生与死的痕迹,彻底地尘封在黄土里。
不论死去的男女长幼,都省去了长者去世需五到七天才下葬的礼数,皆于第二天就草草埋葬了。
金正东的妹妹金鸢凤一早听说了鬼子飞机空袭了洛夏镇,家里现在什么情况,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当即收拾好包袱,告别了病中的姨母,从十几里外的马家河往回赶。
崎岖的山路似一条弯弯饶饶的细细的羊肠,路边矢车菊开得黄灿灿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在耳边欢叫着,深涧下河水哗啦哗啦依然故我地唱着古老的调子,太阳躲在云彩里时隐时现,将一片绿色的大地扯成一块块的调色盒。
这个十八岁的姑娘额头高高的,长得粗眉大眼,很是端庄大方。她高高的个头,丰ruo肥臀,身板健壮而厚实。一条粗大的辫子在身后摔来摔去,辫梢来回地在翹翹的屁股蛋子上摇摆着。她上身穿子布衫,下穿一条黑白相间的土布裤子,没有缠裹的一对大脚板着一双黑布鞋。
鸢凤每每看到自己的一双大脚板,就会埋怨她大哥金正东。
当她长到四岁时,已到了每个女孩子都该裹脚的年级,老人们说不裹脚将来就嫁不出去。
母亲是一位出身低微的农家女儿,虽说模样儿周正却长了副缠了个半成品的半大脚,于是,过门那天便被人们哄笑着看她的一双大脚,她羞得将穿着大红喜鞋的脚直往后挪,终将没法把它们掩藏起来。
母亲记得自己大脚的耻辱,待得生了女儿后,早早的便把一套裹脚的家伙什备必停当。
等到女儿刚满四岁时,母亲就拿出那套早已备好的东西摆放在炕上,一把锋利的小剪刀,一条丈余长的缠脚布和针线。
鸢凤洗净的一双小脚丫被娘娘牢牢地抓在手里,用一条长长的月白色缠脚布里三层外三层地紧紧地裹成两只小粽子,痛得她哇哇乱叫,两行眼泪似阴凄凄地秋雨,嘀嗒嘀嗒地往下掉。
母亲爱怜地看了一眼女儿,端起脚盆往外走去,嘴里叹息着:“唉,谁让你托生成个女孩儿。”
不一会儿,十二岁的大哥金正东带着八岁的二哥金东银和六岁的小哥哥葫芦回来了。
鸢凤不知道东银应该是三哥。她的二哥刚出生就被奶奶逼着父亲给扔了。就因为他刚落地时拉了一泡胎屎。这在洛夏人的眼里可是大忌,因为有个迷信的说法,叫做屙爹尿娘,即如果初生儿屙了就会克死父亲,尿了就会克死母亲。于是,亲自为他接生的奶奶骇然失色后便视他为虎狼,差点没将他放尿盆里溺死,后来就被父亲丢弃了。母亲因为悲伤过度而大病了一场。
金正东看到妹妹痛苦不堪的可怜样,一把拿起母亲放在炕边的小剪刀,蹲在妹妹身边,细心地剪开缝住的布头子,一点点解开缠脚布,一双小手摩莎着她那被勒的红红的小脚。
葫芦看到娘进门后,指着妹妹说:“妈,您看。”
金东银拽了拽葫芦的后衣襟,示意他别说。
母亲动了怒,伤心地直骂道:“你个挨千刀的,我刚缠裹好,你想让你妹妹受两次罪啊”
金正东站起身,一字一字地对母亲说:“娘,我不许你给我妹妹缠脚!”
母亲紧蹙眉头:“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当我愿意啊,这是规矩,不然你妹妹长大了不好嫁人。”
金正东小脸胀得通红:“这是陈规陋习,一定要破除!妹妹长大了我养着,用不着嫁人。”
这时爹呵呵地笑着进来了,赞许地看着小正东:“呵呵,进学堂没几天,还学了些词啊”,说着对坐在马扎上怨天怨地怨老娘的女人说:“不缠就不缠吧,孩子怪受罪的,再说,咱穷人就是穷人,缠了脚还是穷人,干活也不方便。”
女人听着,好像也是这么回事。于是就任由鸢凤长成这一对大脚。
想到大哥给她解开布子那一刻,鸢凤好气又好笑地裂嘴笑了一下,她更惦记起娘和三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