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正东傍晚回到家后,才知道东银和葫芦被抓走的事。他活像一只盛怒的狮子,发出低沉的怒吼,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着和冷静。
母亲平躺在炕上,头上缠着的白色纱布上渗透着暗红的血迹,双目痴钝地盯着屋顶,姨妈坐在她的身边暗自垂泪。
金正东正要上前跟母亲说话,母亲忽然坐了起来,她顺手抓起炕上的小笤帚,猛地朝他砸了过来。
他没有躲,一动不动地站在地上,笤帚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的下颌,他的嘴角立时渗出了血丝。
母亲极度悲愤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你给我滚!”
金正东“扑通”一声跪倒在炕沿下。
母亲放声大哭:“你还我银儿,你还我的葫芦……你还我凤儿……”
金正东泪如涌泉,直直地跪着。
母亲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姨妈抱着她呜呜咽咽地哭。
金正东磕了个响头对姨妈说:“姨妈,我妈就拜托您老人家了!”
他说完站起身往外走去。
东边的天际悬挂着乌云,被乌云遮遮掩掩地隐藏着的下弦月儿忧伤地注目着夜幕下的苍生,星河不再流动,它的眼睛在云层里疲倦地打着瞌睡,夜风缓缓地飘过,将熟悉的邻家狗吠声一阵阵地扩张再压缩,织成一片宁静而喧噪的夜场。
吴天龙带领着他的队员分散埋伏在金正东家的门外,只等他出门时一举擒获。
金正东轻手轻脚地走到院门口,将门轻轻地开了个缝,他发现外面有晃动的人影和轻微的脚步声。
“都他妈的给我警醒着点。”是吴天龙,他就在门口走来走去,声音虽然很低,但金正东还是能够听的一清二楚。
屋里传出来母亲更加痛不欲生的哭泣声。金正东正准备将门虚掩上,忽然听到一声尖叫:“金正东往南边跑了,快追!”紧跟着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更加急剧的狗吠。
听到脚步声远去了,他迅捷的打开门,消失在星光惨淡的夜幕里。
郭廷玉摘下眼镜,揉了揉发涩的眼睛,重新戴好眼镜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智雅说“我出去一趟。”
曼曼从里屋跑出来抱住爸爸仰起小脸,黑乌乌地大眼睛关切地望着爸爸:“爸爸,你早点回来!”
郭廷玉充满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脸蛋:“帮妈妈带好妹妹。爸爸一会就回来。”
智雅怀里抱着他们的二女儿曼延哄着,对曼曼说:“曼,来,到妈这儿来。”
曼曼不放心地看着爸爸走了出去。
郭廷玉试着按照他和金正东以前约定的时间来到春雨茶馆,看到金正东坐在角落里的方桌前在等他,这才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没走。”郭廷玉拿下帽子放在桌子上。
“婶子还好吗?”他问道。
才几天没见,郭廷玉觉得金正东像是一下子度过了好几十年。原先额头宽阔、红光满面的国字脸上胡子拉茬,往日不大不小、神采奕奕的眼睛布满了血丝,面容憔悴,神色怅然。
“我妈身体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精神上……”
金正东说不下去了。
郭廷玉:“叛徒找出来了没有?”
金正东:“还不确定。你这里有什么线索吗?”
郭廷玉:“我正要和你说。三天前我看到一个人从坦克上被带下来,我只看到他的侧影,中等身材,左臂受了伤,胳膊挂在胸前。”
金正东:“是左胳膊吗?”
郭廷玉:“是。”
金正东:“看来真的是他。”
郭廷玉:“谁?”
金正东:“陈荣生。那天我等了他很久,他最后一个到达会场,左臂受了伤。他是左撇子,左手打枪,就算忍痛用左手开枪,准确性也会大打折扣,可他说一枪一个打死了三个鬼子,还有,胡海亮他们前天夜里回过洛夏,他去找陈荣生没找到,陈却说胡海亮还在山上。其实他那时就被抓走了。怪我太相信他了,竟然没有怀疑。”
郭廷玉神情黯然,语调沉郁:“在这种环境下,我们不得不怀疑一切,除了自己,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去相信。”
金正东:“家里也回不去了,到处都是吴天龙的人。昨天夜里从家里出来时,差点出了事,也不知是谁喊了声:快,金正东往南跑了,快追。于是他们就呼啦啦地往南边追去了,我才得以脱身。”
郭廷玉:“如果昨天他看到了三瓮爷爷,那我和三瓮爷爷就都暴露了”
金正东:“我先稳住了他,让他和胡海亮还有一位同志去后宫执行任务,那里是我们的地盘,他跑不了。只要他不跟鬼子接触,你就是安全的。我这就回去调查处理。”
郭廷玉:“那就好。查清以后尽快解决掉,否则,一旦让他逃脱,将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你得赶紧走,鬼子就等着你上钩,肯定在城里到处布置了密探。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你说的那位同志怎么还没有来接头。可能的话,能不能催上级让他尽早来找我,准备营救东银和葫芦。”
金正东绝望道:“你知道鬼子宪兵队戒备森严,如何能救得出来。不能让同志们白白地去送死。”不等郭廷玉答话,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眼泪夺眶而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茶馆。